月夜下江流淙淙,草樹蒙翳,水拍崖石之聲如擊碎玉,立身此間,只覺地闊天廣,而水深霧重,氣寒砭肌,雖是頭頂月圓若鏡,卻也平添了幾分悽清幽寂。
此時江岸上,方才被陳珩祭出的三件法器正大眼瞪小眼。
見遁界梭不悅看來,縱五炁乾坤圈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也不由有些發憷,忙替自己辯解一句:“我險些被那一劍打進牛糞堆裡洗了個身,心頭怎能不惱,再說……”
五炁乾坤圈旋即又叫起撞天屈來:
“我怎知老爺他方才竟躲也不躲?梭老,天地良心啊!我真心只是欲給那位女真人一個好瞧,若早知曉老爺是這般情形,我哪會莽撞行事,早就老老實實在地下躺著瞪眼看了。
我不知內情,這著實怪不得我身上!”
遁界梭本還想說些什麼,而這時月輪鏡見五炁乾坤圈死命朝自己使眼色,猶豫幾合,還是開口幫腔,替他告了個饒。
“不過,那一位究竟是誰?”
月輪鏡說完也不理五炁乾坤圈,好奇往遠遠江畔看了眼,又收回目光,問道:
“能使用那樣的大神通來,想必她也不是無名之輩,只是老爺為何要生生受她一劍?梭老,這其中是有怎般隱情?”
月輪鏡向來自詡貌美,對皮囊外相看得極重,這或也是陳珩當年能收服她的原因之一。
但縱如此,衛令姜在她生平所見之人中,論起顏色來亦是世間罕有,兼陳珩態度今日一改以往,這難免令月輪鏡好奇,禁不住向遁界梭打探起來。
“老夫也是在出了金鼓洞後才得一個自在身,先前之事,恐怕唯有那柄青律劍才知曉了。”遁界梭微微搖頭,搪塞過去。
“青律劍?是老爺紫府裡那柄早斷了的符器?”
五炁乾坤圈嘖了一聲,意興闌珊:
“連真識都未孕出,它哪能記事說話,梭老又在拿我當傻子哄呢。”
“你何曾不是了?”遁界梭調笑道。
五炁乾坤圈一挑眉,便又不服氣了。
便在此間吵鬧拌嘴時候,遠處江畔,又是另一番情形。
陳珩與衛令姜隔岸遙遙相對,一時誰也沒有開口。
現在正是暑夏豐水的季節,水勢比以往要更澎湃一些,像是上千匹馬從遠處疾行而來,騰起煙塵後又震動大地,一路奔騰不休。
陳珩輕輕吸了口氣,在呼吸間,他只感覺有厚重的水氣在撲面襲來,風濤鼓盪時候,連天上的雲都要被浪頭扯了下去。
他想解釋衛婉華的死並非他本意,想說那時他身不由己,想道明那些過去緣由。
可掀開了眼簾,看著她的眼睛,陳珩知道自己是不能辯白的了。
往事已矣,這時候怎樣的言辭都大抵蒼白。
一如他仍堆在長離島案上的那數沓白紙,每每研墨,也總落筆艱難。
這時衛令姜忽抬起頭,然後微微伸手示意。
陳珩聽見她的聲音從霧中透了過來:
“師弟可願意陪我走一走?”
時隔許久,她這動作做起來卻不顯生疏,像兩人還身處在浮玉泊中,為商量如何除去那頭惡嗔陰勝魔而費盡了心思。
光陰荏苒,忽忽便是數十年飛逝,眼前之人彷彿還絲毫未變。
陳珩似想到了什麼般釋然一笑,他頓了頓後,只道一聲好。
……
……
葛陸本是共有六方大勢力,以管理百類,安撫萬民。
但隨團陽、戚方國滅,同虛山遁走了三世天,如今站在棋盤上分利的,也僅是剩了三家了。
在這一路上,兩人像是芥蒂消無,回到了從前,各自說起些舊話經歷。
陳珩談到了長贏院、東海、甘琉藥園和麵前的葛陸爭端。
衛令姜則說起她幼年經歷,是如何入了赤明學道、遊歷時的見聞和那些派中人事。
此時天中一輪皎月,照耀得上下如銀,俯瞰雲下,內外澄清,正是天空地迥,一碧千里。
而遙遙還能望見幾座小城中似在歡呼節慶,有煙花火樹漸次升空,弦管鑼鼓聲若隱若聞,千門萬戶,人間紅塵。
先前葛陸戰事雖頗多激烈,但那也僅是修士間的爭鬥,更何況此地離北屏山相隔頗遠,遠離殺場,在時局安定後,倒未受多少風波襲擾。
衛令姜本想入城一看,然而陰雲四合,突然暴雨大作,滿城人都忙著避雨去了。
兩人便也在城外降下雲頭,落入一間臨湖的小廟中。
這廟宇當中並無人居住,雖似近來有人特意前此灑掃過,兩廊畫壁上仍是可見些斑駁青苔痕跡,幽幽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