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是天師開了口,要親自替鋒兒去提這門親。”
姜義一聽這話,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是穩穩當當地落了地。
天師親傳的身份,自然配得上那西海龍女。
更何況,西海就在前陣子,還欠著鶴鳴山老大一份人情。
鋒兒與那龍女青梅竹馬,兩情相投,如今又有天師親出面。
這樁親事,十成裡怕已有八九成了。
姜義又問,要不要操辦一番,如何佈置。
姜家二房這一門,情況確實有些特殊。
一個在長安當著陰神,一個在洛陽當著差。
真要熱熱鬧鬧地操辦,怕也只能在這兩界村裡擺幾桌酒。
那虛影裡的意念,便又傳了過來:
“鋒兒在信中說了,西海先前遭逢大難,元氣未復,不好太過張揚。若是家中應允,他們便在鶴鳴山上簡單成婚,不必大操大辦,待婚後再攜新妻,回村裡來拜會二老。”
姜義素來不拘這些虛禮,當即便點了點頭。
只是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些不甚真切。
自個兒一個田間地頭刨食的老農,竟就這麼著,與那四海龍宮攀上了親,稀裡糊塗還成了西海龍王的長輩。
命運二字,果真最難琢磨。
念及此,姜義忽又想起一樁事來,便問:
“對了,西海那位三太子,如今怎麼樣了?你那邊可有訊息?”
雖知那小白龍應當無恙,可眼下既要成了親戚,多問一句,總不為過。
自家這小兒如今也是一方神祇,打聽些神仙間的訊息,想來也不算難。
姜亮的意念帶了幾分篤定:“這事,在神仙裡頭,早不算秘聞了。”
“西海龍王上天請罪,告了小兒忤逆,那敖烈已被緝拿歸案,判了三百棍,不日遭誅。”
說得輕淡,像是隔岸風聞。
又恐父親不曉其中關節,便加了一句:
“聽城隍爺的意思,這其實是保下來了。
“若玉帝真要誅他,當場就得押去剮龍臺。如今判三百棍,每日打一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便是給了西海龍王三百年光景,好讓他去尋門路,將功折罪呢。”
姜義心裡早有數,聞言只略一點頭,又似閒閒地道:
“這位……小侄,也是個有造化的。你若有機會,也可關照他一二。”
話說得隨意,他心裡也明白,以姜亮這剛立穩腳跟的身份,要去照應那等人物,未免力有未逮。
姜亮只是笑著點頭,應了。
那道虛影便漸漸淡去,算是作別了。
如此又是月餘過去。
這一日,姜家祠堂的早課上,卻少了個最惹眼的聽眾。
一直到日頭偏西,那供案上的香火才重新有了動靜,姜亮的神魂慢悠悠飄了回來。
姜義上前一步,還未開口。
姜亮那張愈發真切的臉上已堆滿笑意,意念裡壓都壓不住的喜色:
“是鋒兒攜著新婚妻子,來長安見我了。一時高興,早課便錯過了。”
又說按著規矩,小兩口拜過了他這個做爹的,下一程,便是要去洛陽拜見母親,而後再回兩界村。
姜義聞言,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淡然道:
“你如今能自由走長安洛陽,讓他們徑直去洛陽就是,何必多繞一程。”
“孩兒一開始也這麼說。”姜亮笑裡帶了些無奈,“可那敖玉有個姑父,正是長安城外的涇河龍王。橫豎要去拜會一二,也就順道到城隍廟裡,替我上了炷香。”
姜義聽得“涇河龍王”幾個字,心頭微微一愣。
這茬,他倒真給忘了。
涇河龍王那老倒黴蛋,可不正是西海龍王的妹夫,敖烈、敖玉的親姑父麼。
他慢條斯理地,把那段前塵舊事在腦海裡又溫了一遍。
這才抬眼望向供案上的虛影,似漫不經心地道:
“小白,可曾提過,她與這位姑父……情分如何?”
姜亮虛影微一怔,像是納悶老爹為何多問,仍如實答道:
“鋒兒倒是提過一嘴,那位涇河龍王與敖玉的姑姑,早些年便鬧翻,連帶著與西海龍宮也斷了來往。這回前去,不過是晚輩顧個禮數,走個過場罷了。”
姜義聞言,眉心微動,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又問:
“那涇河龍王,如今在長安城近旁,算得上個什麼身份地位?”
姜亮答得頗淡:“俗話說,八水繞長安。當今長安水府,以渭河為尊,城左近的行雲布雨,也多歸渭河龍王管。各處廟裡,主要供的也是他。涇河龍王不過旁供,香火零星,說起來,倒與孩兒如今在城隍廟裡的位置,大差不差。”
姜義聞言,那張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頓時來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精神。
旁人或許不知,他心中可是有數。
如今的長安,只是一座尋常大城;如今的涇河,也只是長安周圍的一條尋常河流。
可幾百年後,長安會成為整個南贍部洲的焦點中心。
涇河龍王,也會一躍成為手握長安風雨的八河都總管,享用著僅次於四海龍王的香火供奉。
這可是一樁不可多得的……撿漏機會。
最要緊的是,那位如今還安安穩穩坐在水府裡的涇河龍王,到時候……
必死無疑。
思及至此,姜義那張刻著風霜的臉上,便斂去了方才那幾分閒散,肅重了些。
他盯著那供案上愈發凝實的虛影,沉聲問道:
“日後鋒兒與小白有了娃兒,那便也是個半龍之體。你可有幾分把握,讓那娃兒……入得了水府,在涇河龍宮裡,也躋身個位次?”
這話問得突兀,也問得有些遠。
那道已有了幾分人樣的虛影,聞言也是一怔。
似乎沒料到自家老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孫輩的差事上頭,而且點的還是那座香火零散的涇河水府。
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自己那方新得的神道天地裡,掂量了一番這樁事的分量。
須臾,那道意念才重新傳了過來,帶著幾分從容,幾分身為神祇的底氣:
“爹爹想得是遠。”
他先是這般應了一句,才不緊不慢地接著道:
“若真有了孩兒,那也是西海龍宮正經的外孫,身上淌著一半西海的血脈。單憑這份出身,莫說是小小的涇河,便是往那東海、南海去,謀個閒職,也不是難事。”
話鋒一轉,又落回了長安這片地界:
“何況,孩兒如今忝為長安感應司都司,城中大小水脈,總歸要賣幾分薄面。那涇河龍王更是娃兒姑公。若只是在涇河水府裡尋個差使,想來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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