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不提,光說這兩界村的半大小子們,個個身體骨頭,確是硬朗了不少。
這一日,日頭正好。
姜義搬了條小凳,坐在院裡樹蔭下,手裡握著塊油石,慢條斯理地打磨著鐮刀。
門口忽地一響,眼皮一抬,卻見那位岑夫子不請自來。
姜義連忙擱下鐮刀,起身迎著,將人請進屋裡,順手沏了一壺新茶。
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已沉了幾分。
這位夫子素來不興閒走動,無事不上門。
怕不是姜明那小子,又在塾館裡鬧出什麼亂子來了。
哪知岑夫子剛一落座,便笑呵呵地捻了捻頦下三縷短鬚,眼角眉梢都是喜色,開口便道:“今日來,並非為別事,只是想與你說說,你家那姜明近來,倒真像是開了竅的模樣。”
“課上所講,不但背得滾瓜爛熟,連那經義典章,也頗能說出些子醜寅卯來。”
語氣裡,不光是驚喜,竟還有點小得意:“老夫原道他只是筋骨硬朗些,不成想,腦子也不算頑鈍。書裡乾坤,他倒也瞧出了幾分路數。”
姜義聽罷,手上一頓,茶壺沒提穩,蓋兒都歪了半邊。
心頭卻是暗暗犯起嘀咕。
自家那大兒,他還能不清楚?
雖不至一見就打起呼嚕,也談不上什麼飽讀詩書的命骨。
更別提什麼“開了竅”了。
“姜明那孩子,近來當真透出些靈氣來。”
岑夫子瞧他臉上半信不信,端了茶盞輕啜一口,嘴角卻壓不住笑意,語氣裡也帶著幾分難得的讚許:“這般才氣,若能出得這村去,往縣裡、甚至州府的學館裡走上一遭,得幾位名師點撥,按著規矩打磨些年光……”
“將來說不得,真有望察舉茂才、薦為賢良,在仕途上行一步正道,搏個錦繡前程。”
說著,他將茶盞輕輕擱回案上,手指輕彈了下蓋沿,嘆息一聲,語中忽轉了調:
“若是困在兩界村這巴掌地兒,教個書、識個字還成,若真談前程,未免埋了這塊好苗子。”
姜義靜靜聽著,未言一語。
茂才、賢良,那可是朝廷選士、正經仕途上的名分。
若擱在旁人家,聽得這一番話,怕不是當場就熱了眼眶。
轉身就想抬腳進縣、進府,拜名師、趕時會,恨不得即刻就把那“功名”二字往身上繡。
可姜義心裡明白,那孩子在後山的際遇,比功名強上十倍百倍。
因此他既沒眉飛色舞地應下,也沒露出半點遲疑,只是把茶盞放回桌沿,語氣淡淡道:“這事兒,還得瞧那小子自個兒的意思。他要不願,強扭的瓜不甜,反壞了根骨。”
話音剛落,院門那頭“吱呀”一響,姜明晃晃悠悠踱了進來。
手裡不知哪兒摸了根歪七扭八的樹枝,走得慢吞吞,卻劈劈啪啪地比劃著,一副興頭正勁的模樣。
見著夫子,這才收了動作,把樹枝往背後一藏。
姜義也不繞圈子,把今天岑夫子上門的原由一五一十說了,言下之意,也不掖著。
那孩子聽著,低著頭,指頭在樹枝上頭轉著,像貓兒閒時撥線團。
聽完了,也不見抬頭,只是指尖一頓,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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