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尾巴過去,緊接著便是悶熱炎夏。
瓢潑大雨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渾濁水花。
朱府後巷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氣。
因庫房管事偷懶導致的儲存不當,漸漸在高溫潮溼的雨天裡顯現成果。
囤積的幾十桶油脂被隨意堆放在牆角,桶壁滲出渾濁的黃褐色油汙,混著雨水流進陰溝。
庫房管事捂著鼻子,一腳踹在滲油的桶上,低聲咒罵:“媽的,再捂兩天怕是要臭掉一條大街了!”
書房裡,朱達常看著賬本上一路跳水的油脂市價臉色鐵青。
窗外雷聲滾過,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老爺!不好了!”
管家朱丹渾身溼透撞開門,聲音劈了叉,“沈家不知從哪兒弄來三十車新榨的豬、牛油,全是東邊富縣的上好貨色!”
朱達常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在手背上,名貴的薄胎瓷盞“啪”得摔得粉碎。
“不可能!”他猛地站起,眼球爬滿血絲,“王大力那夥泥腿子動作怎麼可能這麼快?!”
最後的底牌,他耗盡現銀、囤積居奇想要掐死沈家咽喉的命門——臭了!
庫房角落裡那些快要爛掉的油脂,此刻成了最惡毒的嘲諷。
沈府書房,燈火通明。
王大力甩了甩蓑衣上的水,咧嘴露出一口黃牙:“少爺,東邊三個縣的油坊全打通了,價錢比京都賤三成!”
“以後按月送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拍著胸脯,“那些掌櫃見了現銀,跟見了親爹似的!”
沈峰點頭,轉頭看向日夜兼程的李愧,“愧叔,柳家鎮那邊查可查清楚了?”
聞言,李愧幾步躥到沈峰面前,聲音壓得極低,“柳家鎮大水,河堤沖垮了下河沿,段家三間土屋塌得渣都不剩。鎮上老里正說,段浪他孃的確是被房梁砸中咽的氣…那木牌,也是柳家旁支早年分出去的憑證,錯不了!”
母親柳夢璃模糊的溫柔面容在沈峰心底掠過,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好,我知道了。”
沈峰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卻像燃起了幽暗的火焰。
他霍然起身,“放出訊息,就說沈家油脂庫存充足,暫停收購油脂。”
他轉向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賬房先生:“陳先生,按計劃行事。”
賬房陳默,這個沈峰重金挖來的前錢莊老手,眼中精光一閃:“東家放心,‘訂契’早已備好,只等大魚咬鉤。”
翌日清晨,雨勢稍歇。
定遠商行大門剛開,一群油脂商人就蜂擁而入,人人臉上都帶著壓不住的焦躁和不安。
“沈少爺!求求您把我家的油收了吧!”
“沈少爺看看我的油!便宜!”
七嘴八舌,吵得屋頂嗡嗡作響。
沈峰端坐主位,慢條斯理地吹著茶湯。
旁邊的賬房陳默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諸位,靜一靜。我沈家庫存充足,實在是沒有需求!”
話鋒一轉,“不過東家念在各位都是商行的忠誠夥伴,還是願意購入各位手中的油脂!”
“庫房空間有限,每家最多收購五桶!”
“五桶?!”人群一陣騷動。
眼下油脂銷路成了最大問題,能賣出一桶是一桶,總比爛在手裡強!
一個胖商人擠到最前,急吼吼道:“五桶就五桶!沈少爺,我籤!”
“我也籤!”
“籤!”
商人們爭先恐後,在購油訂契上按下手印,契書上“低於市價兩成”的字眼,刺得他們眼睛發紅。
沈峰看著一張張貪婪又慶幸的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朱達常,就憑你也配與我鬥?
訊息像長了翅膀,午時剛過就飛進了快要被油脂臭味燻暈的朱府。
“老爺!不好了!”管家朱丹連滾帶爬,“沈家不再收油,全城的大、小油商紛紛開始拋售,油價已經跌了三成了!”
朱達常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完了!
沈峰這招釜底抽薪,徹底堵死了他最後的路!
天氣悶熱,油脂難以長時間儲存,這個時候又出了停止收購的訊息,勢必會造成油商紛紛拋售,油脂價格一路猛跌!
市面上頂好的油都賣不上價格,他朱家庫房裡那些快發臭的存貨,又怎能賣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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