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尉落不落馬徐青並不在乎,甚至於當朝天子姓不姓趙他也不在乎。
但要是因為一件案子,導致他失去衙門仵作房的這層關係,那就不可饒恕了。
臨河衙門是他重要的屍源渠道之一,等再過幾個月,到了秋斬的時候,更有積攢一整年的大好屍首等著他去收殮。
若是沒了這條路子,無異於砍去了他的一隻臂膀,他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仔細翻看案宗和現場驗屍筆錄,徐青還未看完,便忍不住蹙起眉頭。
“曹老太曾是十六路鹽幫的管事?”
王陵遠點頭道:“曹老太原名曹秀英,年輕時人送外號‘女鹽王’,私底下一直在統管臨河鹽幫事務。坊間傳言,十年前的血鹽大案就和她有關。”
“難怪何太尉會重視一個傭人,這曹老太能拿下臨河水運鹽務,恐怕背後少不了太尉身邊的貴人幫忙。”
“是極,倘若沒有涉及鹽務,縣尉也不會如此慌張。”
江淮鹽幫,與官營鹽鐵製度密切相關,官鹽價格居高不下,私鹽貿易利潤豐厚,這就導致走運私鹽的鹽販子多如牛毛,而且屢禁不止。
正所謂截不如疏,朝廷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就預設了鹽幫這麼個灰色產業。
鹽幫凌駕於私鹽販子之上,卻又在官營鹽務之下,暗地裡受鹽運司管制。
雖然明面上看,鹽幫依舊被抵制,但實際上大夥心裡都明白的很,鹽幫賣的鹽,其實就是打折後的官鹽!徐青心中好奇,一個背後有太尉撐腰的‘女鹽王’,怎麼就能被人給滅了滿門呢。
而且還是不聲不響,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
徐青懷著吃瓜心情,復又看向驗屍筆錄。
筆錄所述,曹老太一大家子人,死因皆是溺亡,且鼻腔胸腹之內也多有藻類水垢存留,看模樣多半是死於河流湖泊這類水澤之地。
可當徐青看到後面記錄時,卻露出詫異神情。
“曹老太滿門皆死於府宅之內,且府宅之內沒有水池水榭?”
王陵遠頷首道:“昨日縣尉大人和武廷尉同在現場勘驗,曹家除了兩口水井外,便再無其他水源。”
沉吟片刻,王陵遠繼續道:“曹老太死時景象遠比你在案宗裡看到的更加離奇。”
“案發後我曾去過現場,你猜我看見了何物?”
“我曾親眼看到曹老太嘴裡鑽出兩條泥鰍,其餘屍體口中也有水草河螺這些水產河鮮吐出。”
“有些屍體嘴巴被掰開的時候,還有小魚活蹦亂跳。當時莫說是我,就是趙捕頭也嚇得不輕!”
聞聽此言,在門口呆坐的玄玉瞬間有了精神。
會吐小魚的屍體?世上還有這種神奇造物?
徐青查閱完筆錄,卻並未發現任何新線索。
“曹府水井沒有這些水產,若是排除水井,恐怕就只有妖邪作亂一說了。”
“不能是妖邪,此事只能是人為!”王陵遠壓低聲音道:“曹府無人敢私自搜查,武廷尉找來巡鹽御史搜查時,曹家販賣私鹽的賬簿和一應信箋卻連一張紙頁都未尋到。”
“若是妖邪所為,又怎會在意這些東西?如今御史大人懷疑是巡房衙門暗中勾結匪徒,在他到來之前藏匿了證據。”
“師弟過來前,應該看到前院正在操練的趙捕頭,你道他為何不去巡街辦案?”
“巡鹽御史不讓他離開衙門?”徐青心中恍然。
“不止趙捕頭,武廷尉和縣尉大人如今也時時陪在御史左右,不敢擅離半步。”
徐青聞言咋舌道:“如此說來,這案子若無意外,豈不是就此定性了?”
王陵遠嘆道:“此案非人力可為,為兄因為此案,已經連續兩日未曾閤眼,如果不能找到線索,丟職事小,就怕會受到牽連。屆時多半會犯下莫須有罪名,被問以徒刑。”
“徒刑?怕不是想要滅口吧?”
若旁人果真認為是巡房衙門暗中作梗,截留了販賣私鹽證據,徐青可不覺得只是判處徒刑。
這事關乎鹽務利害,可重可輕,倘若裡面真有齷齪,且不說掌管京營的何太尉,就是其他有關聯的官員,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這些‘隱患’。
“池魚之殃,恐難倖免!”王陵遠頹然道:“為兄豈能不知,哪怕偵破此案,破案之人也難有好下場。”
“師弟知曉此事便罷,切勿向他人提及,若實在沒有辦法,師弟便儘早離去,也省得牽連進來。”
徐青不喜歡聽這話,當即回道:“你我師兄弟同氣連枝,我怎可能放任不管。再者,誰說就一定要我們來偵破此案?”
“師弟此言何意?”
徐青喚來玄玉,彎下腰想用手指刮它溼潤的鼻頭,卻被它靈活避開。
“師兄莫非忘了我的老本行?”
“你是說趕屍?”
徐青直起身,微微一笑道:“有勞師兄給我兩柱香時間,這期間切勿讓任何人前來攪擾。”
“這事好辦,師弟可放心施為!”王陵遠一臉正色,隨即便拱手離開停屍房。
待仵房空無一人後,徐青瞧著冷榻上曹老太的屍體,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閉關兩個月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開張。
傳說中的女鹽王此時已然鬢髮斑白,徐青握著對方的手,也滿是粗糙質感。
像是鹽粒。
徐青也不嫌棄,牽著老人家的小手,就一起回憶起了往昔。
十五年前,曹秀英還是太尉府上的養娘,負責小衙內的飲食起居。
等小衙內長大後,深得太尉信任的曹秀英便被安排到臨河,開始插手鹽幫事務。
當時臨河鹽路有個鹽梟,名叫辛老三,是個走賣私鹽,刀尖舔血的人物。
曹秀英想要立足臨河期間,沒少受到辛老三刁難,太尉府當時本也沒太當回事,說到底曹秀英不過是個女人家,若是拿不下臨河鹽務也沒關係,大不了到時候再換個人去,也是一樣。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愣是帶著十來號人,把百人眾的辛老三老窩給端了。
當時鹽場上晾曬的鹽堆,都被染成血色。
而這便是當年轟動津門的血鹽大案!也因此,江淮兩岸的鹽幫背地裡給曹秀英取了個江湖名號,叫‘女鹽王’。
也有人稱呼她為‘血鹽王’。
徐青看到這裡,心裡不禁納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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