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沙裡飛,都是愛碎嘴的,算是臭味相投。
林胖子則笑道:“管他呢!咱們是來打尖住店、順路救人,又不是來斷案的。孔家那點破事,讓他們自己狗咬狗去。等孔掌櫃醒了,洗刷冤屈,剩下的跟咱們無關。”
李衍坐在桌旁,指節輕輕敲著桌面,眼神沉靜:“林胖子說得在理。孔家內鬥,牽扯利益盤根錯節,背後恐有更深勢力介入。我們此行目的明確就是泰山。待此間事了,即刻動身!”
…………
濟南府衙門大牢深處,審訊室外擁擠悶熱。
孔家兩派人馬皆已聚齊,冷眼看著對方。
火把噼啪作響,氣氛竟有些劍拔弩張。
孔貞元一身錦袍,站在最前,目光如刀般釘在對面臉色鐵青的孔貞林臉上,抱拳朝向周圍,冷笑道:“諸位長輩都看到了!李七是貞林堂弟府上供養多年的供奉,貼身護衛!”
“如今人贓並獲,他重傷潛逃,被從破廟中擒回,身上搜出拘魂邪器!這難道不是鐵證如山?父親慘死祠堂,與其脫不開干係!”
“如今,一句‘失察’就想撇清,怕是難以服眾吧?”
“縱容家奴謀害宗長,如此汙點,豈能再覬覦衍聖公之位?”
“一派胡言!”
孔貞林氣得渾身發抖,跨前一步,幾乎要和孔貞元撞在一起,指著對方鼻子怒喝道:“孔貞元!休要血口噴人!李七早年入府,是我見他武藝不錯收留,其後也從未有過劣跡。”
“誰不知你孔貞元一心想要排擠我房,如今不過抓住一個下人,就想顛倒黑白,將這謀害宗長、禍亂家族的大罪扣在我頭上,當在座諸位長輩都是瞎子聾子不成?”
“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來人!給我重刑伺候!”
“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是幕後指使!”
與此同時,他身後幾個孔家執事也跟著鼓譟,大有搶上去動手的架勢。
“放肆!”
“簡直不成體統!”
“肅靜!都肅靜!”
堂內頓時一片混亂,咒罵與反駁聲此起彼伏。
站在上首的濟南知府和幾位地方耆老,皆是無語搖頭。
死去的衍聖公,雖算不上賢人,但也很講究體統。
沒想到,人一死,孔家就鬧成了這樣。
當然,他們也不想輕易介入這爛攤子。
“夠了!”
一聲斷喝如驚雷炸響,壓下所有嘈雜。
趙桐橫身插入孔貞元和孔貞林之間,氣勢沛然勃發,硬生生將兩人逼退。
他面沉如水,目光掃過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避開鋒芒。
知府和耆老們暗自鬆了口氣。
“衍聖公遭此大難,屍骨未寒,闔族上下當同心戮力,查清真相,以慰亡者在天之靈!如此當堂咆哮,動用私刑,成何體統!孔家清譽還要不要了?”
趙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此事涉及孔家血脈,更干係地方安寧,自有國法公理在。今日請諸位齊聚大牢,正是要當眾審問此人,理清脈絡,而非讓你們在此爭執不休!”
“再有擾亂公堂者,休怪趙某不講情面!”
審訊室內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嗶剝聲和沉重的呼吸。
孔貞元臉色陰晴不定,孔貞林則喘著粗氣,狠狠瞪著對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七身上。
“李七,”趙桐走到李七面前,聲音沉穩,“你受孔家供奉多年,衍聖公遇害時你身在何處?為何要殺害衍聖公?是何人指使你行兇?”
“目的為何?一一道來,或可減輕罪責。”
李七依舊垂著頭,如同木雕泥塑,對趙桐的問話置若罔聞,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無論趙桐如何詢問,他就像一口古井,甚至閉上了眼,一幅等死模樣。
孔貞元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似乎在說“看,死士一個”。
孔貞林則急得額頭冒汗,卻又無法。
良久,趙桐眼中精光一閃,話鋒陡然一轉:“好,你不說。那我來問點別的。”
他緩緩踱步,停在李七身側,俯視著他:“據查,你的籍貫檔案上寫的是山東平度州人氏,但我又再次核查,發現蹊蹺……”
趙桐的聲音壓迫感變重,“你實則出身嶗山山腳,一個名叫李家坳的小村子,對吧?”
“為何要在簿冊上隱去出身?是誰幫你抹去的?”
“是怕人知道你與嶗山有舊?”
“你潛伏孔家,莫非是受人指使?”
“是為了嶗山……在針對孔家?”
一連串追問,如暴風驟雨。
這是種審問技巧,只要李七搭話否認,趙桐就能有大致判斷。
“嶗山?!”
“李家坳?那不是緊鄰著下清宮嗎?”
“下清宮的道士?難道是他們……”
“譁——”
趙桐這一問,如同在滾油鍋裡潑進一瓢冷水。
方才還緊繃的審訊室瞬間炸開了鍋。
孔家人,無論是孔貞元一派還是孔貞林一派,甚至連那些耆老和知府大人,臉上都露出了驚疑、憤怒乃至恐懼的神色。
嶗山下清宮是齊魯道教巨擘,在民間影響深遠。
若是牽扯到此事,性質就完全變了!
眾人紛紛猜測,憤怒地議論著,眼中充滿忌憚與猜疑。
然而,在一片嘈雜與驚怒的目光匯聚中,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人群前方的孔貞元,在聽到“李家坳”三個字時,身體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
原本咄咄逼人的神情瞬間凝固,緊接著眼底掠過一絲驚慌與恐懼。
他的目光飛快地從李七身上移開,下意識地低頭,掩飾蒼白臉色。
審問在李七頑固的沉默和一片驚疑不定中草草結束。
孔貞元甚至沒有像之前那樣再次發難逼迫孔貞林,只是含糊地應和了幾句“還需詳查”、“請府尊明斷”,便隨著眾人心事重重地離開了令人窒息的大牢。
夜已深沉,孔貞元失魂落魄回到自家府邸寬敞臥室。
房門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他沒有點燈,任憑慘淡的月光從高窗透入,在青磚地面投下窗欞陰影。
“李家坳……李家坳……怎麼會是李家坳?”
他像熱鍋上的螞蟻,神經質地在小範圍內來回疾走,口中反覆唸叨著這個名字,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早就應該消失了!”
“燒得乾乾淨淨,什麼都不該剩下才對……”
他猛地停下腳步,因為極度恐慌而劇烈喘息著。
心臟咚咚狂跳的聲音,在這死寂的房間裡如同擂鼓。
就在這時,他的眼角餘光彷彿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房頂那巨大的木製橫樑陰影深處,
似乎有什麼東西,
動了一下?
孔貞元猛然抬頭,隨後眼神變得驚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