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大房的家宅裡,陳世真明顯感受得到,老大陳世志那份待客的熱情,與以往大不相同。
簸箕巷發展至今,十二房人,加上外房等,人口成千上萬,成分就變得蕪雜起來。
各房之間的關係,早分了遠近親疏。
在其中,由於陳世真個人的性情問題,一直顯得不合群。其安安分分的話,本來可以高枕無憂地當個富家翁,安安樂樂地過日子。不料家產遭人覬覦,引導他走上了“追求長生”的不歸路,幾乎弄得傾家蕩產。
這些情況,其他房的人看在眼裡。也曾有些人隱晦地來規勸過,可惜沒用。
眾人本認定,三房要塌房了。
沒想到事情峰迴路轉,突然殺出個陳晉來。結果陳世真沒死,死的卻是二房的陳世成,以及長生觀的人。
事態變化,往往能引發人的態度變化,立場站邊等,皆會隨著轉變。
登門之前,陳世真心情忐忑。在他看來,昨晚陳晉一劍劈死了赤丹道人,行事作風未免過激。
將對方擊退、打傷,也是可以的嘛。
直接取人性命,那就與長生觀結下死仇了。
與此同時,也可能激起整個簸箕巷陳氏的反感與厭惡,群起攻之,那就難以收場。
然而如今面對老大陳世志如沐春風的笑容,陳世真猛地發現:在這件事上,是自己過分擔心了。
看待事情的高度明顯不夠,角度也出了問題。
陳晉斬殺赤丹道人並非魯莽偏激,而是立威、是震懾、更是展現實力。
原來當一個人擁有了足夠的實力,所謂禮俗、所謂規矩、以及法令,竟形同虛設。
更有甚者,會因此而修正,改變。
換句話說,既然簸箕巷會因為長生觀的勢力而與之交好,那為什麼不會對陳晉示好呢?如果陳晉只是個文弱書生,自不值得。
可當他一劍殺了赤丹道人後,那就值得了。
這就是角度的問題。
理清楚這一層後,陳世真對陳晉的欽佩簡直如滔滔江水。
難怪一夜無事。
那麼問題來了,這陳晉究竟是個什麼人?
顯然,老大陳世志也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一番旁敲側擊,得不到答案後,乾脆直接開口問了。
可陳世真哪裡說得上來?
“大哥,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不知道陳公子的跟腳來頭。”
陳世志觀其神情不似作偽,唯有作罷:“老三,你回去轉告陳公子,他與長生觀之間的恩怨過節,簸箕巷會保持中立。我也會約束各房的人,讓他們不要惹是生非。”
陳世真道:“事到如今,阿重肯定認定陳公子就是殺父仇人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要是再來鬧事,激起陳公子的怒火,我可沒辦法阻攔。”
說到這事,心中亦有怨怒。
他視陳世成為二哥,一向交好,推心置腹。陳世成卻當他為魚肉,處心積慮地來謀奪家產,還派出門客加害陳晉。
說破了天,陳晉反擊,都屬於正當防衛。
陳世志微微頜首:“桂重那邊,我會找他好好談一談的。而且經過此事,他應該也被嚇著了,不敢再亂來。”
“那就好。”
陳世真忽地又想起一事:“上次我跟你提議的事,可有結果了?”
陳世志搖了搖頭:“昨晚我提了下,大家反對的聲音很大,都不同意。”
陳世真朗聲道:“讓陳公子認祖歸宗,我絕無私心。而是認為如斯年輕俊才,不該流落在外。另外,這事我還沒有跟陳公子說過,說不定只是我一廂情願,人家根本不屑於加入長樂堂。”
陳世志沉吟道:“老三,我明白你的苦心。不過認祖歸宗的事,牽扯甚廣,一下子難以得到大家的認同,實屬正常。我考慮著,等放榜後,再來集體商討,最為合適。”
陳世真明白其意思,要是陳晉中舉,有了舉人功名,認祖歸宗的阻礙就沒那麼大了。
舉人為正式官身,運作得好,是可以到地方縣城當縣令的。
長樂堂陳氏雖然出過不少舉人,但這份功名依然有著分量。
關鍵在於,陳晉能否中舉,屬於未知數。
陳世真是想提前通通氣,替陳晉造勢,但昨晚的事,顯然把各房人員,以及族老們刺激到了。
他們見識到陳晉的實力,卻擔心會受到傷害,更不願去面對長生觀的遷怒……
總而言之,不可能在這骨節眼上同意讓陳晉認祖歸宗。
但陳世真此刻想,若是什麼麻煩都沒有,陳晉又順利中舉的話,以其神通本事,還有功名加身,又何必納入長樂堂來?
雪中送炭,才見人心;錦上添花,就不那麼稀罕了。
所以昨晚陳世真當眾宣佈,不管什麼時候,他家的大門都會對陳晉敞開。
因為他非常清楚,陳晉一劍在手,天下何處去不得?何門進不得?反倒是陳世真自己,渴望與陳晉緊密地聯絡在一起。
哪怕會遭遇兇險,也無所畏懼。
只是別的人想法不同,不願冒險,那就隨他們。
說完了事,陳世真起身告辭。
陳世志竟親自送到門外,倒讓陳世真受寵若驚,但他心裡明白,對方的諸多禮數,多半是落在陳晉身上去。
這正是陳世志的長袖善舞之處。
“父親,你說三叔會不會刻意隱瞞了?”
翩翩少年陳桂文走了出來。
陳世志摸了摸鬍鬚:“老三這人,向來沒甚城府,我覺得他是真不知道內情。”
陳桂文皺起眉頭:“那倒奇了怪。我從青雲客棧掌櫃那裡打探到的情況,說陳晉為根水縣院試案首。寫的一首《臨江仙》,文采斐然,令得周學政拍案叫好。萬萬沒想到,此子竟還是一位劍道高人。難怪他的氣度如此淡定從容……可這般文武雙全的俊傑人物,便是豪族高門都難以培養出來,著實令人費解。難不成,真是天縱奇才?”
陳世志苦笑道:“為父昨夜想了一宿,也是想不通。另外,前些時日,我已經派人去根水縣做調查了。但路途不短,縱然快馬,來回也得一兩個月才有結果。”
說到這,頓一頓:“其實到了現在,調查的結果也已不再重要。他能一劍擊殺第五境的赤丹道人,便足以表明其在五境之上,這才是可怖的地方。”
陳桂文忍不住道:“既然他如此厲害,父親你為何不力排眾議,安排陳晉認祖歸宗,加入長樂堂?那樣的話,咱們陳氏,可就得了一位絕世劍客。”
陳世志幽幽地道:“文兒,你有天資,可畢竟欠了歷練。正因為此子太過於厲害,所以不宜接納他進來簸箕巷呀。”
陳桂文一愣神,有些茫然。
陳世志解釋道:“你讀聖賢書,應該讀過那麼一句‘敬鬼神而遠之’。像陳晉這樣有實力手段,卻肆無忌憚,無視規矩的人,咱們要做的,正是敬而遠之。咱們不去招惹他,不去冒犯他,卻也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你懂了嗎?”
陳桂文道:“但這樣做的話,又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意義。”
陳世志正色道:“只要我們敬重於他,即使保持分寸距離,但依然可獲取其好感。這就足夠了。文兒,你要記住,長樂堂陳氏的長盛不衰,從來不在於外面的人,而在於自己,在於你和你哥哥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