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鉅富和程心瞻就在洞室裡等著,前者感覺性命垂危,掌握在他人之手,自然是度日如年。而後者則是閉目沉思,回憶著進島之後一路的見聞。
屍族超乎想象的多,而且實力不俗。
他的碧睛有洞徹幽冥的能力,也能看出來活屍屍變的時間。只是從登島到進入唐餘生的洞府這一段路程,他便看到了有一百年的屍,有兩百年的屍,有元明的屍,也有唐宋的屍,跨度逾越幾千年。
這更驗證了他心中的想法,這也同樣是他大費周折混進屍島的原因。
人總是要死的。
而且不光是人,還有修煉有成的妖、精、怪。
這些生靈死後,自然便會有鬼、屍、骨這三種陰族誕生。
正道其實有教化陰族的能力,無論是養屍、養鬼、養骨,都有相關的法門,可正道又偏偏認為這些都是小道,並引以為恥,不願意去發揚,正道弟子在這樣的風氣下,耳濡目染,也不願意去修行御陰敕鬼之道。
其實在古時,這樣的風氣也沒有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守規矩的一種體現。
但是現在時代變了!
陰司已經久不現世了,誰也不知道地府現在是什麼樣,無論是仙界還是凡界,都和地府斷了聯絡。現在只知道六道輪迴還在正常運轉,不,其實也不正常了,相傳嵩山的佛子是宿慧之人,這就說明投胎轉世這樣的大事都出現了紕漏。
現在誰還見過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和日夜遊神?
當今修界猜測,最大的可能是陰司和天庭一樣,成建制的遁世了。再壞一點的情況,就是地府內亂,主動關閉了與陽間的聯絡。最壞最壞的情況,就是整個地府都覆滅了。
反正現在人們所能知曉的,就只有六道輪迴還在運轉。
但問題在於,天庭消失了,但日月輪轉依舊,風雨雷電等天象照舊,修行人修為到了,也是照常飛昇。可一旦地府不管事了,那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去投胎的魂魄就變成了遊蕩在人間的野鬼,還有因為各種原因誕生了靈智的屍和骨,這些陰族,沒人管了!
所以徐氏鬼國迅速壯大,雄霸北方;所以白骨禪院投效者不絕,玄門屢絞無終;所以三尸建島一呼百應,在浩然盟的圍剿下氣焰不消反漲。
雖然說即便是沒有陰司主動維持,但天地有序,自成規矩,人死之後大多還是正常投胎,化作陽世陰鬼的可能性並不高。但是這架不住人多、時間長。這些誕生靈智後遊蕩在陽間的陰族,地府不管,正道擯棄,那自然而然便投入了魔教的懷抱。
超度了天鞘山,還有一個更大的三尸島;滅了屍魂澗,還有一個號稱百萬鬼兵的徐氏鬼國。
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些都是沒用的。還是那句話,人總是要死的,有陽族就有陰族,豈能殺的乾淨?
正道必須建立自己的陰族門派!
即便道門佛門不願意接,那至少也要扶持一個旁門起來,反正絕對不能放任給魔門。
那怎麼從無到有建立起一個陰族門派?陰族門派又該如何執行?如何管理?
程心瞻不知道,但他知道這種事在山裡想是想不明白的,所以他來到了東海,要混進三尸教裡。
而且,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來東海的目的——消滅魔頭,而非消滅陰族。
三尸教起初創教時也就只有三尸,這麼多年一直持續不斷的有行屍來投奔三尸教,已達十萬之巨,他們都是魔頭嗎?
不見得。
要全殺光嗎?
當然不必,他們缺少的,只是正道的引導與教化而已。
相比於根深蒂固的徐氏鬼國和白骨禪院,這些年急劇擴張的三尸教是最有可能去蕪留菁的。誅首惡,除魔頭,留良知陰族,並使之改邪歸正,自成一派,這才是程心瞻來萬屍海的目的。至於挑動萬屍海與臨海勢力的矛盾,使之蒼海內亂,那都是順手的事了。
而且,試圖瓦解三尸教的同時,程心瞻自然也不會坐視魔教陰族在此期間繼續壯大。離開句曲山的時候,他的竹身分身回到了明治山,已經找溫素空談過,現在正在與都教院的人談……
放任遐思間,唐餘生已經返回。
他沒有坐下,只是道,
“後日黃昏,酉時,桐葉島,讓黃老三帶著黃硫島海域的海圖一個人過去。”
聞言,程心瞻和孔鉅富面露狂喜之色,知道赤屍神君這是答應下來了,兩人倏然起身,連連行禮道謝,隨即告辭。
“多謝將軍傳達,將軍之辛苦小的定會稟告島主,往後同為一教,還要勞您多多關照!”
程心瞻拱手道。
唐餘生點了點頭,他看著程心瞻,且道,
“要是真成了自家人,往後你就到我麾下做事吧。”
程心瞻露出意外之喜的神色,連連道謝,然後又指了指孔鉅富,
“將軍,我這兄弟……”
“都來。”
“多謝將軍!”
程心瞻和孔鉅富連連躬身,隨後離去。
————
兩日後,日沉大海。
黃老三趁夜而歸。
程心瞻在不歸樓等著他。
肉山一樣的黃老三跪倒在地,臉上洋溢著劫後餘生的喜色與敬畏之色,口呼,
“上仙運籌帷幄,神機妙算,神君已經為小人解去了蛭蟲!”
黃老三面露喜色自然是因為要命的隱患消除了,往後再也不用每天吃那些噁心的東西了,他發誓,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吃魚肉了。
而感到敬畏,是因為對赤屍神君的手段感到敬畏,那樣一個叫自己痛苦萬分而無計可施的蛭蟲在赤屍神君的手下竟然是不值一提,三兩下便制服了,而更為關鍵的是,沒有驚動鼉王!
另外,更多的敬畏是對眼前這個人的,自己的軀體在赤屍神君的照耀下一覽無餘,縮藏在腸胃裡的小小蛭蟲輕易被發現,連帶著自己藏在竅穴裡的諸多小秘密都被洞徹。然而,那張隱藏在暫時恢復原狀的肝府深處的「枯榮催命咒」以及隱藏在心府中的那道火符,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被發現。
這個封別陸到底是什麼人!
並且,由於火符的存在,自始至終,黃老三也不敢冒險主動把火符和肝咒的事告知赤屍神君。
“那就好。”
程心瞻自然已經知道了。他把手一招,一縷純白的火苗便從黃老三的心府裡飄了出來。
三昧真火。
這是程心瞻對心府神通「心意通明焰」的另一重運用。
「心意通明焰」一開始是程心瞻自悟的「他心通」神通,用來與人心聲交流。後來,他受到「枯榮催命咒」的啟發,便創造了第二種用法,可以凝為一粒火種,放入他人心府中,監聽他人的心聲。
無論是肝咒還是火種,這類神通能否奏效,還是要看施法者與被施法人的境界高低差距與命藏神通之間的博弈。而對於黃老三而言,無論是境界還是命藏,離程心瞻都差的太遠了,所以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在黃老三去面會赤屍神君之前,他便在黃老三心府中種下了一粒火種,一粒由三昧真火凝成的符種。一旦黃老三洩露自己的存在,被自己監聽到,那這小小的一縷的火種將會瞬間從內而外將黃老三燒成虛無,保證連赤屍神君也留不下活口。
不過如今事了,程心瞻便把火焰收了回來。這道神通雖然威懾力足夠大,但是也有一個缺陷:監聽他人心聲並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
眾所周知,有些奇奇怪怪的事,人們不會在口頭上說出來,卻會在心裡叨叨個不停,更多時候,心聲的嘈雜甚至連發出心聲的本人都不好控制。所以時時刻刻監聽他人的心聲,對施法者也是一件足夠傷神的事。
另外,如果連心聲都被監聽,那對被監聽的人造成的壓力就太大了,把人逼瘋了也說不一定。
“我不習慣監聽別人,所以把火符收了回來,不過我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多、更高明,往後不要自誤。”
程心瞻說。
黃老三大鬆了一口氣,連連叩首,
“往後小人定以上仙馬首是瞻。”
程心瞻點了點頭,
“赤屍給了你一套令旗,並且標記了你帶過去的海圖,拿出來我看看。”
黃老三馬上掏出一把紅底龍繡的三角令旗和一張海圖,遞了上去。此刻心中也終於敢說一些悄悄話了,暗道他果然是全程聽著的,幸好自己沒做傻事。
程心瞻拿著令旗檢視,眉頭微皺——他在這令旗上感到了一絲龍威。
他頓時便有一個不好的猜測:
或許,這些令旗在製作時,用到了紅髮老祖遺體上的一些東西。這些令旗,應當也是和火龍島上護山大陣齊套的令旗。
隨後,他又看向黃老三準備的海圖。
海圖上是黃硫島海域,黃老三實際控制的所有島嶼與暗礁的位置,另外還有大型海下山嶺與裂縫的分佈。這些,匯聚在一張圖中,便能大致表明一方海域的地氣走向,是一方海上勢力最重要的資訊。
現在,海圖上被赤屍做了許許多多的記號,而黃老三需要在天亮之前,把這些令旗全部插到有標記的島嶼、暗礁以及海山上。因為以赤屍神君的手段,也只能在殺死蛭蟲後遮掩六個時辰,到了明日,鼉王便能發現自己種在黃老三胃中的蛭蟲已經死了。
而黃老三需要在鼉王發現之前,確保黃硫島海域處於赤屍神君的控制之下,避免出現這片海域內還有未知的、由鼉王埋下的後手。
程心瞻看了一會海圖,便能發現赤屍在陣法上的造詣著實不淺,如果換做自己來標記,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水平了。
當火龍陣旗插在這些標記位置上後,確實能左右這片海域的地氣,把這裡變成赤屍的主場,而且如果會和鼉王鬥起真火來,選擇在海上動手,有了這樣一個提前準備,便更能發揮赤屍道域的威勢了。
“走吧,我們一起。”
程心瞻把海圖和一半的陣旗還給了黃老三,隨即在夜色中開始布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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