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似血,染紅了整個黑水潭。
寂寥無風的水面不知因何蕩起了陣陣漣漪,微波晃動,折射的光線在黑水閣上形成一副光影交錯的畫卷。
沈元負手立於浮橋上,靜靜的望著潭水盪漾。
“爹/爺爺。”
沈文煋與沈崇玄來到跟前,微微拱手行禮。
回過神的沈元轉身看向二人點了點頭道:“到閣內說吧。”
二人隨他一起來到黑水閣的一樓。
角落的沈狸依舊在潛心修煉,大金蟾慵懶的趴在其身旁,似是在酣睡。
銀線蜈蚣那傢伙估計是跑出去覓食了,不見蹤影。
祖孫三人落座之後,沈文煋拱手開口:“山中傳來了訊息。”
“伏秧前輩感受到虛合迴廊大陣的另一側有人在破陣,南疆那邊應該是有行動了。”
沈元沒有說話,轉頭示意旁邊案牘上的黃紙。
沈崇玄起身拱手,隨之便將那紙條取了過來。
“你二人先看看。”
沈崇玄將那黃紙條遞給了沈文煋,二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那紙條。
【雷火噬嗑·九四爻變】:黑雲蔽日血光寒,金矢穿巖破險關;蟄龍勿用潛淵久,待得潮升破九天。
硃砂所批的卦象略顯肅穆莊重。
沈文煋看完,眉頭緊皺,一番思忖之後看向身旁的沈崇玄道:“伯父學問不及你,你來說說此讖言的意思。”
沈崇玄接過黃紙讖言仔細端詳許久,有些不確定開口道:
“崇玄亦不懂大衍之道,但就讖言所言,這第一句當是有大難臨頭,血光罩頂之意。”
說話間,其眸光看向了對面的沈元。
但見其沒有說話,便是繼續道:“‘金矢穿巖破險關’當暗指一份機遇,但想要得此機遇,需要忍耐。”
“後兩句好解,為潛龍藏淵,遇水可騰於九天之意。”
說出自己的見解之後,沈崇玄合上那黃紙,恭敬遞到了沈元手中。
接過黃紙,沈元微微嘆了口氣道:
“此卦象是老夫消耗大量精力,推衍許久方才得到的具體讖言。”
“崇玄解讀的大差不差。”
緩緩站起身,負手踱步幾許,他便轉身看向沈文煋道:“結合你方才所說的山中情報。”
“這暘淖之地的天怕是要變了。”
沈文煋略微點了點頭,沉聲道:“爹的意思是虛合迴廊大陣擋不住南疆的修士了?”
沈元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至少在得到這個卦象之後,他消耗了所有積攢的靈韻,都沒能得出一個能夠阻止南疆侵入的辦法。
甚至於為了推衍一線生機,識海中的白玉龜甲都受到冥冥之中的反噬,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於那裂痕之中,他看到了血染蒼穹,煞氣沖天之景象。
“如讖言所示,此番劫難於我沈家來說,也算是一個機遇。”
“不過……劫難生機微弱,還需謹慎以待。”
“若是錯過了這一絲生機,之後便是萬劫不復……”
但見父親面色凝重,沈文煋也不敢有絲毫大意,當即拱手道:“請爹指示。”
眼下這個時候,他也明白,整個沈家的命運唯有父親親自掌舵,或許還有化險為夷的機會。
沈元繼續踱步,思忖許久後肅然說道。
“為父借《小駁算卦爻經》雖是沒有找到解局之道,但也得到了明哲保身之法。”
“你且記住。”
其緩步來到案牘跟前凝聲道:“即日起,我沈家之人要‘避血光’,遠離是非之地,護身謹行,不可妄動。”
暗自將父親的話在心中默唸一番,沈文煋答道:“爹的意思是將山中所有人都撤回來?”
沈元頷首之後繼續道:“避血光之後,便是要‘煉心性’。”
“下卦離火,火煉真金,此番大劫我沈家可能會有大的犧牲,然危機能夠錘鍊心性。”
“煉得心性堅韌,便是‘伺天機’。”
“這九字你需謹記,事關我沈家的生死存亡。”
避血光,煉心性,伺天機……
將九字在心中默唸一番後,沈文煋起身拱手:“兒這就去安排!”
他很清楚,這些事情馬虎不得。
待其走後,沈崇玄一番遲疑後開口:“爺爺,我沈家在其他仙宗世家治下的文道修士如何安排?”
“若是突然有異動,會不會引起其他勢力的猜疑?”
這些年隨著沈家的書院和學宮開遍暘淖之地,諸多仙宗和世家已經慢慢注意到了文道修士的存在。
只不過近來暘淖之地較為平靜,文道修士的實力未有展現的機會,其他仙宗對此還沒有太多的關注。
沈元略一思忖之後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人都召回來吧。”
格局大變之時,每一份力量都需要謹慎儲存。
沈崇玄拱了拱手起身道:“那孫兒現在便立即前去安排。”
“順便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落霞山等幾個與我沈家交好的勢力。”
“此舉也算是我沈家仁至義盡了。”
沈元囑咐了一聲。
暘淖之地的金剛門,天符宗等仙宗勢力這些年和沈家的關係一直都不錯。
如今既已知曉有大劫難降臨,提前通知他們做好準備,也算是盡了盟友的責任。
沈崇玄轉身拱手後便匆匆離開了黑水閣。
角落,沈狸緩緩睜開眼。
“爺爺……”
望著身軀略顯佝僂的沈元,她輕聲喊了一聲。
沈元轉過身,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道:“無須擔憂,也無需急躁,安心修煉便可。”
小輩才是家族崛起的希望,他心中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若真到了勢不可違的境地,便是要想辦法為沈家保留一絲血脈,傳承下去。
如此,這一世倒也不算白活了。
……
青蘿劍廬,千丈崖。
竹林小築,黃靈珊打量著面前的沈崇明溫和開口道:“觀你一身氣息猶為凝練,遠超那些修行正法的胎息修士。”
“看來,當是有一番不錯的機緣。”
沈崇明略微思忖之後拱手道:“不瞞大姨,崇明自那七賢山秘境中得一真法傳承,又以契合自身靈根的上品先天靈氣鑄就仙胎,方才有此成就。”
知道黃靈珊的身份之後,他便也沒有想過隱瞞什麼,直接將自己的情況說了出來。
黃靈珊頷首後又道:“既是如此,修行法上,大姨倒是沒有什麼能夠幫你的了。”
“不過……”
其手中光芒一閃,直接取出一根散發著凶煞之氣的箭矢!
那箭矢通體呈紫黑色,表面帶有數道蘊含神異氣息的符文,神識觀之,有一股淡淡的灼熱氣息。
“聽你三叔說,你自幼修習箭術,這根箭矢是大姨當年自一處遺蹟所得。”
“只可惜當時那張與箭矢配套的大弓被陰合教的一個老傢伙搶走,沒有一張好弓搭配,這箭矢的威力當會大打折扣。”
沈崇明的目光自其拿出箭矢的瞬間,便再也沒有挪開過。
他能感覺到黃靈珊手中這根箭矢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要比自己的無聲客大弓還強。
似乎僅僅只是一根箭矢,便已經達到了中品法器的地步!
“崇明有一張大弓。”
“三叔所贈,品質雖是下品,但卻是一把不錯的弓。”
說著,他直接將體內雷池中孕養的法器無聲客取了出來。
只見原本白骨所鑄的弓胎上竟出現了數道閃爍著湛藍色光芒的雷紋,整張弓的氣息也略微有了一些變化。
見此,沈文安有些驚訝。
這張大弓他是有印象的。
當年西荒一名練氣四層修士仗著這張大弓,偷襲殺死了沈崇明的外公黃輕舟。
之後是他親自出手,將那名修士斬殺,繳獲了這張大弓。
但印象中,這弓原本好像不是這幅模樣。
黃靈珊接過無聲客大弓,神色有些狐疑道:“你是否修煉了孕靈之法?”
孕靈?
沈崇明神情微怔搖了搖頭道:“外甥不知,只是在突破胎息之後,便能自然而然的將此法器收進丹田之中孕養。”
他大概明白,黃靈珊所說的孕靈之法應該就是體內雷池自帶的能力。
“不錯。”
“這張大弓的底子不錯,當是一頭胎息後期的魔蛟犀胸骨打造而成,好好孕養,倒是有機會成為中品法器。”
將無聲客大弓還給了沈崇明,她又開口道:“弓箭擅遠攻,若是被人近身,當會有些危險。”
“大姨便是贈你一樣防身之物。”
黃靈珊起身走到竹舍,片刻之後便捧著一柄墨綠色的竹劍走來。
“這是用通天劍竹本體所制的一柄竹劍,本是大姨之前隨身佩戴,上面沾染了精純的青竹劍意。”
“如今便是贈與你了,日後出門可隨身帶著。”
“若是有其他金丹境的強者想要為難你,當也可示之與他。”
“其若不想與大姨成為死敵,當不敢輕易對你出手。”
望著其手中的那柄墨綠色的青竹長劍,沈崇明並未伸手去接。
“大姨將隨身的配劍贈與我,那您自己……”
黃靈珊淡笑著將那長劍塞進他手中道:“到了大姨這個境界……”
其手指輕輕一點,旁邊一片竹葉便是緩緩飛起,來到其指尖。
精純的劍意與強悍的劍元湧動,那竹葉瞬間便是化作一柄鋒利的長劍,氣息比之那墨綠色的青竹長劍還要強橫!
“萬物皆可為劍。”
“所以,這長劍大姨也是用不到了。”
沈崇明見此,心中雖還是有些遲疑,但最終也沒再多說什麼。
一旁的沈文安靜靜看著二人,心中忍不住感嘆。
靈珊劍仙這個人,感覺上雖是已經有了神性大過人性的冷漠,但對待自家外甥還是要更親近一些。
“雷屬性靈根較為稀有,因而此道術法在修行界也比較難尋。”
“日後大姨在儋州會多留意一些關於雷法的訊息,若是遇到了,便會替你取來儲存著,待得日後有機會了,便會交給你。”
贈劍之後,她又開口道。
“多謝大姨。”
沈崇明恭敬拱手。
接下來,三人又是閒聊片刻,但見日懸高空,沈文安便是起身道:“師姐,時候不早了,我與崇明還要趕回暘淖之地。”
黃靈珊神情微怔,隨之淡笑起身。
“既是如此,那我便不留你們了。”
“崇明,回去之後要記住,莫要告訴你娘關於大姨的事情。”
“就讓她認為大姨已經不在了。”
沈崇明猶豫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
內心之中,他是很想讓姐妹二人相認的。
如今外公等人已經不在了,姐妹二人便是這世間最親近之人。
只是想到之前在落霞山的話,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師姐,告辭了。”
“大姨,您多保重。”
二人拱手之後,便是御風離開了千丈崖。
望著他們的身形消失在雲海之中,黃靈珊身形有些孤獨的站在崖邊。
“這一世的因果緣分……便是止步於此吧。”
低聲呢喃了一句,她緩緩轉身走向竹林小築。
……
南疆。
氣息滔天的三道身影對著面前的天幕嘗試了許久,卻發現依舊無法奈何這虛合迴廊大陣。
此時若非親眼看到虛合迴廊大陣上的裂痕,鳧山國主烏氏傀估計早就放棄了。
“這大衍真君當年的實力究竟得有多麼可怕?”
天幕跟前,烏氏傀面色難看開口。
他的金性被稱作“極煌炎”,猶為擅長針對各種禁制和陣法,與人對敵時,更是能夠輕易擊穿敵人的護體靈力罩。
這也是陰屍宗甌常不惜花費一粒萬童血丹也要邀請他來的原因。
但三人此番連續攻伐數日,卻也沒能奈何已經出現缺口的虛合迴廊大陣。
著實讓其有些氣餒了。
一旁的甌常此時也是臉色難看。
這虛合迴廊大陣的佈置者大盈真君當年據說已經達到了化嬰巔峰之境,可即便如此,這大陣都已經存在了無數年,且已經出現了破損。
三人身為金丹境修士,又有專門剋制陣法的“極煌炎”,努力了數日,不應該一點成效都沒有啊。
三人疑惑不解的同時,虛合迴廊大陣的另一側,一道蒼老的身影此時也是氣息萎靡的癱坐在地上。
“這群瘋子,終於消停了。”
“若是再堅持兩日,老朽非得被這大陣耗死。”
伏秧低聲呢喃了一句,當即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些恢復靈力的丹藥塞進嘴裡。
身為陣法大能,自身的修為又是半步金丹境,伏秧當年幫助雲水城佈置完大陣之後,便來到了這裡。
數年研究,他也逐漸熟悉了虛合迴廊大陣的皮毛。
此番發現有人在另一端打算強行破開大陣,他心中便是生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那便是操縱大陣和對面的南疆修士比拼一下。
虛合迴廊大陣能夠自行汲取天地靈脈的力量,他只需以神魂融入其中,將大陣其他方向的力量調動到此處,便是讓對面烏氏傀三人數日的努力起不到丁點效果。
好笑的是三人對此並不知情,只道是大陣本身在不斷自我修復。
“烏道友可還有其他辦法?”
望著眼前勾連天地的大幕,甌常沉聲開口。
此次他可是付出了一粒萬童血丹,若就這般功虧一簣了,血丹也斷不可能賴賬。
否則逼得鳧山國主這老東西發瘋,少不得又是一場血戰。
烏氏傀思忖許久之後沉聲道:“孤倒是還有一法,不過……”
天狐妖王聞此,便是知道此番自己怕是也要付出一些代價了。
當即便是開口道:“國主有話但說無妨,若是可以,妾身自不會白佔二位的便宜。”
烏氏傀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笑道:“孤手中有一尊皇極鼎,乃是上古時期,人皇所鑄。”
“若是請動皇極鼎,以此缺口為突破,當是能夠破開一個容吾等金丹境透過的門戶。”
聞得此言,甌常眸中閃過一道精芒。
“既是如此,動用皇極鼎需要何種代價?”
天狐妖王亦是美眸連連看來。
烏氏傀故作猶豫一番開口道:“上古人皇擅以牲祭為萬民祈福,想要請動皇極鼎自是需要牲祭。”
甌常聞言皺眉:“何為牲祭?”
烏氏傀掃了一眼天狐妖王,隨之淡然道:“所謂牲祭,便是要以化了形的妖獸為祭品。”
“孤覺得,要想讓皇極鼎能夠發揮出破開虛合迴廊大陣的力量,少說也得十頭胎息後期的大妖,外加萬隻練氣境的小妖方能奏效。”
天狐妖王聞言臉色難看。
“妾身與國主相識數百年了,國主這是打算滅掉妾身的大巫山妖洞?”
十頭胎息後期的大妖,萬隻練氣境的小妖。
大巫山是能夠拿出這些祭品,但天狐妖王卻是清楚,破開虛合迴廊大陣之後,掠奪另一邊的資源還需依賴手下的小妖。
總不能事事都要自己堂堂妖王親力親為吧?
“天狐道友這是說哪裡話?”
烏氏傀淡笑道:“孤也沒說這祭品一定要用你大巫山的妖。”
其微微一頓後繼續道:“甌道友怎麼看?”
甌常神情一陣變幻,心中冷笑。
這老東西是打算趁火打劫,讓本尊與天狐妖王為他當免費的打手。
請動那皇極鼎固然是需要祭品,但絕對用不著那麼多。
烏氏傀定然是想要趁此機會,狠狠撈一筆。
南疆三百妖洞,胎息境後期的妖獸放在每一個妖洞都是核心力量,他自己要是想要弄到這麼多,必然要與一方妖洞死戰一場。
如今卻是可以借陰屍宗與大巫山妖洞的手,坐收好處。
可眼下即便是知道如此,自己也沒辦法拒絕。
他的眸光看向了天狐妖王。
二人眸光對視之後,天狐妖王略微思忖片刻開口道:“既是如此,那便只能挑一個軟柿子出手了。”
“不過,此事還需甌道友和貴宗弟子出手相助。”
甌常點了點頭:“事不宜遲,吾等便各自回去準備吧。”
達成了協議,三道身影便是各自化作流光消失在這片蒼茫的大山之中。
……
雲水城。
古老的青銅樓船在莊園外落下。
一行四人自樓船下來時,沈文煋等人已經在門口等候。
客套行禮之後,黃靈秀等人便是先攙扶著胡玉芬進了後院。
沈文安三人則是跟著沈文煋進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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