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自虛空俯瞰,雲水城外的壬水掩靈大陣散發著淡淡的熒光,然自城內仰望夜空卻是一如既往的漆黑,甚是奇特。
繁星夜幕之下,一道身影匆匆自遠處趕來。
抵達大陣時,那道身影便是直接取出了一塊印徽令牌打向大陣。
“是趙家家主,開啟大陣。”
城中護陣修士在收到那令牌的靈光時,匆匆將陣法開啟。
一身寬大長袍的趙摶身化流光自雲水城上空掠過,來到沈家莊園門口,神情悲慼,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守在門口的沈家修士見狀,意識到肯定出了大事,當即去通知了家主沈崇明。
待得沈崇明趕來時,得到訊息的沈崇玄也自山下書院趕來。
“摶哥,您這是……”
沈崇玄慌忙來到跟前,想要將其攙扶起來。
沈崇明面色有些凝重,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並沒有說話。
兄弟二人將趙摶攙扶起身,來到廂房之後,趙摶方才悲慼開口道:“家父……歿了。”
“大舅……”
聞聽此言,沈崇玄神情一怔,失聲呢喃。
母親趙萱是趙家趙金虎的妹妹,兄弟二人與趙摶是表兄弟的關係。
趙金虎的逝世,難免會讓其再次想到了母親。
“玄弟,去把爺爺喊過來吧。”
沈崇明略微思忖後開口。
父親沈文煋和趙金虎當了半輩子的兄弟,二人亦有袍澤之情。
只是如今他在閉關提升修為,也沒辦法打擾,便只能先將爺爺沈元喊過來。
沈家和趙家除了姻親關係,私下裡的交情也極好。
如今人不在了,終究是要讓家裡的長輩知道。
沈崇玄眸中含淚,匆匆離開了廂房。
片刻之後,沈元面色微塵,負手趕來,沈崇玄抹著眼淚跟在身後。
但見沈元到來,趙摶踉蹌起身,直接跪在起面前,哽咽開口:
“沈爺爺……我爹他……走了。”
這一聲“沈爺爺”便是代表著其僅以兩傢俬交的身份前來報喪。
畢竟,附屬家族的人逝世,根本沒必要驚動沈元這位沈家的老家主。
聽著他悲慼的聲音,沈元心頭微顫,腦海中便忍不住浮現當年沈趙兩家還住在金柳村時,曬得黑不溜秋的趙金虎經常光著屁股跑到他家裡玩的景象。
沈文焰去儋州時,為了補償趙萱在沈家受的苦,他曾專門找來趙金虎父子,打算傳趙摶仙道正法。
一晃數十年過去,一無靈根,二無修為的趙金虎終是沒能抵擋住歲月的侵蝕。
“起來吧。”
輕輕攙扶著趙摶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元微微嘆了口氣道。
“你爹……今年過古稀了吧?”
趙摶拱了拱手:“回沈爺爺,他老人家八十有一。”
“八十一……臭小子,比他老子活的長……”
“你爺爺走的時候才七十三歲呢。”
眸光深然,沉思片刻之後,沈元便是緩緩轉身看向沈崇玄道:“你去滎陽,將崇序喊來,帶上狸兒去一趟安陽城,送送你們大舅。”
沈崇玄微微拱手。
沈元又轉身看向沈崇明道:“去族正院找一名知禮制的人隨你一同過去,主持你趙伯的葬禮。”
“他為沈家操勞了一輩子,理應受到尊敬。”
沈崇明亦是拱手應下。
“去吧。”
吩咐完諸事之後,沈元揮了揮手。
待得幾人都離開了廂房,他便獨自一人來到廂房門外,負手望著漫天繁星嘆息。
怪不得那些個仙道修士都在有意無意的放任神性壓制人性,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人。
刻意保持著人性,自是免不了被世俗凡間這種生死離別影響了心境。
……
趙金虎的葬禮規格很高。
身為一個附屬宗族的老家主,死後有主家家主和公子親自送葬,還有族正院的夫子主持禮樂規制。
當代家主沈崇明更是當眾宣佈,為趙金虎在沈家家史上單修人物傳記,讓其葬入山中墓地,只在當年沈家二公子夫婦的墳墓下首。
有此殊榮,著實讓其他附屬宗族羨慕不已。
但他們也清楚,趙金虎能夠享受這般規格的待遇,有一部分原因是趙家與沈家有姻親。
更重要的是趙家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從未犯過什麼錯。
諸家管事,多有依附沈家這顆大樹的福廕,好好發展自家的想法。
但同時也都覺得蒸蒸日上的沈家未來必定大有成就。
淵龍未入九霄之前,淺灘裡的魚蝦和泥鰍還能與其親近結交,一旦風雲際會,潛龍出淵,直衝九霄,再想攀附就不是這般容易了。
他們如今也都想著能夠在沈家的族史上為自家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日後沈家當真飛黃騰達了,自家即便已經沒落,靠著餘蔭也能為後世子孫積累一些底蘊和善緣,這便是家族傳承的意義。
趙金虎的葬禮結束之後,安陽城城主府,沈崇序已經返回了邊境坐鎮。
沈崇明與沈崇玄兄弟二人在府上與趙摶閒聊。
趙摶身旁站著一位十多歲的少年。
少年眉眼之間與趙摶十分相似,但與趙摶的沉穩相比,卻是多了一份機靈。
“這是天裘吧?”
看了一眼少年,沈崇明沉聲開口。
他能感受到少年一身修為已經達到了練氣二層,這個年紀,能夠突破練氣境,定然是身懷靈根的。
而趙家諸多小輩之中,好像也只有趙摶的幼子身具金屬性靈根。
“天裘拜見明叔……”
“天裘不得無禮!”那趙天裘剛走上前來恭敬行禮。
趙摶的臉色微微一變,當即開口打斷道:“這是家主。”
趙沈兩家是有交情,也有姻親。
然時至今日,姻親上來說,他的姑姑趙萱與姑父沈文焰都已去世;交情上,父親與爺爺也都不在了,二者維繫已經斷絕。
趙家若是還一直硬攀關係,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趙天裘神色微變,再次恭敬拱手:“天裘拜見家主,拜見……公子。”
對此,沈崇明並沒有去糾正。
這種態度讓沈崇玄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天裘的資質還算可以,摶哥日後要好好培養。”
聞聽此言,趙摶略微思索,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拱手道:“家主教誨,屬下謹記。”
沈崇明頷首起身,理了理衣衫後又道:“趙伯新喪,安陽城的諸多事宜我會派人來協助摶哥處理。”
“摶哥節哀,我與崇玄便先回去了。”
趙摶連忙起身,與兒子趙天裘一起拱手:“恭送家主。”
但見二人駕風離開了安陽城,趙天裘來到父親跟前,凝望著二人消失的方向疑惑開口。
“爹,家主對我們趙家,好像變得冷漠了。”
趙摶理了理身上的孝衣,轉而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沉聲道:
“這是好事。”
“家主是在照拂我趙家。”
趙天裘聞言更是不解。
“都已經如此了,怎麼能說是好事呢?”
“姑奶奶雖然已經不在了,但還有崇序表叔和崇玄表叔,這親戚關係終還是有的。”
趙摶靜靜看著兒子,重重嘆了口氣道:“你還小,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恩寵有時候也是禍根。”
“為父今日便告訴你一點,日後對沈家當只言主家與附屬家族之事,姻親之情記在心中便可。”
“與你叔伯以及其他支脈那邊也是要潛移默化的傳遞一個訊息。”
“那便是自你爺爺去世之後,趙家便只是附屬家族了,要他們嚴加約束後輩族人,莫要覺得趙家與其他附屬家族有什麼不同。”
趙天裘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道:“這事兒不應該是讓大哥去做嗎?”
“您之前一直都說,兒只需好好修煉便可。”
趙摶靜靜看了他一眼道:“現在不一樣了,家中之事,日後你要多跟著為父好好學,懂嗎?”
……
安陽城外虛空,沈崇玄看著身旁的兄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崇明淡笑回頭:“玄弟是不是有話要說?”
沈崇玄遲疑了一下道:“明哥此舉會不會寒了趙家的心?”
寒心嗎……
沈崇明看向遠處的雲水城,略微思忖後似是呢喃著:“摶哥會明白的。”
“我今日的所作所為,便是讓他趙家能夠更好的傳承下去。”
“而不至於在將來釀下大錯,由族正院來處理。”
沈崇玄神情微怔,似是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便也沒有繼續多問。
……
南疆幾大勢力的動作很快。
沈元以神識跨境會見幾人,答應此事之後,鳧山國主等人便是派遣了治下勢力的大量修士進入了暘淖之地。
一時間,無數修士鋪天蓋地的湧來,迅速搶佔了暘淖之地的各方地域。
這些個金丹勢力來到暘淖之地後,搶佔地盤似乎只有兩個原則。
首先是和雲中郡接壤的地方,接下來便是那些擁有靈礦靈田較多的地界。
短短月餘,整個暘淖之地,以雲中郡為中心,周邊的郡城疆域便是迅速被六大金丹勢力瓜分了七七八八,餘下一些略微貧瘠的地方,也都被其他南疆的小勢力佔據。
雲水城沈家。
練氣圓滿境的木常與木言兄弟二人匆匆來到莊園。
二人天賦絕佳,三年前就已經達到了練氣圓滿之境,只是暫時沒有適合的先天靈氣給二人鑄就仙胎。
以二人上品土屬性靈根的資質,若是以尋常天地靈氣成就一個雜氣仙胎,著實有些可惜。
是以,三年來,兄弟二人便一直都在忍著,沒有著急突破。
“拜見家主。”
兄弟二人來到沈崇明面前拱手。
身材高大的木常率先開口道:“屬下已經查清楚了,佔據西荒與隱龍山大部分割槽域的是大巫山妖洞。”
“那些剛開智的低階妖獸衝進西荒之後,便是大肆捕殺之前僥倖存活下來的西荒黎庶。”
“直到前幾日好似有一些實力強大的妖獸聯手約束,那些低階妖獸才逐漸老實下來。”
沈崇明沒有說話,讓人取來一張嶄新的輿圖鋪在面前案牘上,手持硃砂筆,按照木常所說的區域,將大巫山妖洞所佔據的位置大致描繪出來,並在空白處寫上了“大巫山妖修”的字樣。
“這片區域呢?”
確定了大巫山妖修的勢力範圍,其眸光看向潁川郡與靜河郡的位置。
沈家的勢力範圍在雲中郡最南端。
往北都是落霞山與雲中賀家治理的城池,無需防守。
往南則是淶水河與一望無際的荒山丘陵,直至虛合迴廊大陣。
這個地方無人在意,也不用太擔心。
唯有東西兩個方向,必須要弄清楚佔據這兩個方向的勢力。
木常看了一眼身旁微胖的弟弟木言,示意他來說出自己摸查的結果。
木言來到跟前,指著潁川郡與大半個靜河郡拱手開口道:“回家主,這片區域比較混亂。”
“潁川郡目前已經被鳧山國的一位王爺佔據。”
“但此人好似有著不小的野心,想要將這靜河郡也收入囊中。”
“此舉惹得一個叫陰屍宗的勢力很是不滿。”
“陰屍宗和鳧山國目前都在爭奪靜河郡,暫時還沒有明確的劃分。”
微微一頓後,木言神色古怪又道:“家主可知那與靜河郡接壤的直隸郡被何人佔據了?”
此言一出,其身旁的木常便是訓斥道:“少在家主面前賣關子,有屁快放!”
兄弟二人當年自沈文煋當家做主時便效忠沈家。
因為天賦不錯,且又忠心耿耿,沈文煋對他們禮遇有加,仿若老友。
但沈崇明處事剛硬,且對待下面人也不如其父那般溫和,木常生怕在這緊要關頭,自家兄弟還賣關子,會惹其不悅。
“無妨。”
沈崇明淡笑制止了他的訓斥。
他是對下面人要求苛刻,但這木常與木言二人背後並無宗族,且心中除了修行便是忠於沈家。
偶爾放縱一下倒是無傷大雅。
木言笑呵呵拱了拱手道:“家主恕罪。”
“佔據直隸郡和北面北地郡的勢力叫迦南寺,那群人很奇怪。”
聞聽此言,沈崇明也是被勾起了一絲興趣道:“這迦南寺有何奇怪之處?”
木言答道:“那迦南寺的弟子頭頂無發,腦袋油光鋥亮。”
“剛佔據直隸和北地郡之後,便是派出大量弟子前往各地救死扶傷,安撫黎庶,分發各種農具和種子,又讓不少門下修士不惜消耗氣力,幫助黎庶耕種,修繕房舍。”
“甚至有陰屍宗的弟子跑到直隸郡掠奪捕殺黎庶時,那迦南寺的弟子還會拼死護著。”
“屬下曾遠遠看到過幾名迦南寺的弟子。”
“一個個倒是生的慈祥,有悲憫蒼生之象。”
聞聽此言,木常神色有些古怪。
“這迦南寺在南疆難道還是一股清流,是真正的名門正派?”
沈崇明嗤笑,眸光深邃。
“慈祥……悲憫蒼生……名門正派……”
“這或許便是那迦南寺想要給治下黎庶和修士看到的形象吧。”
“若真是如此,他們就該待在南疆,而非到暘淖之地來。”
沈崇明聲音低沉。
他是一點都不相信這南疆的六大金丹勢力中會有什麼“名門正派”修士。
入侵本就是原罪。
都跑到人家家裡了,還要標榜這正人君子、悲憫蒼生的形象,無非就是麻痺治下黎庶,讓他們安安心心的生活,老老實實的生下更多的後代來當血食。
虛偽的人最可怕,看來日後還是要多小心這迦南寺,免得被他們算計了。
“餘下兩個勢力可有訊息?”
爺爺沈元與江修齊當初都有提及,南疆此番有六大金丹勢力來到暘淖之地。
除去這六大金丹勢力,餘下可能還有諸多類似當年棲雲谷和天符宗那樣的胎息勢力跟著過來。
只不過相較胎息勢力來說,六大金丹勢力才是最需要小心的。
二人聞言都搖了搖頭。
“落霞山那邊應該會有訊息,屬下要不要去一趟雲中,將咱們打探到的訊息和落霞山共享一番?”
木常思忖片刻拱手。
沈崇明點了點頭。
雲中周邊,眼下便是還剩下鶴郡與鳳仙郡方向。
不過直面這兩個方向的是落霞山與賀家,只要他們能夠守住,倒不會影響到沈家疆域。
以硃砂筆匆匆在面前輿圖上將周邊的勢力劃分好之後,沈崇明掃了一眼,冷聲嗤笑道:
“這暘淖之地倒是成了那女閭的娼妓一般,玉臂千人枕,朱唇萬人嘗……”
木常與木言聽到這話,皆是一愣。
二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穩重的家主居然會說出如此粗俗的話語。
但轉念一想,這般比喻倒真是挺貼切。
短短百餘年的時間,暘淖之地先後易手,似乎誰來了,都能輕易割據霸佔。
“二老先下去吧,約束好治下修士。”
“我沈家需要時間,敵不動,沈家絕不主動挑事。”
木常與木言點頭拱手,正待離去時,沈崇明忽地想到了爺爺沈元之前囑咐的話,略一思忖後又道:“挑幾個精明的修士,想辦法打入那鳧山國與迦南寺的勢力。”
“但願未來能夠起到一些作用。”
二人再次拱手,確定無其他事情之後,便離開了莊園。
沈崇明負手來到院中,凝望著刺眼的日光微微嘆了口氣,便轉身朝著黑水閣而去。
……
黑水閣二樓。
祖孫二人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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