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沉吟之後,他又語重心長道:“爺爺知道你處事剛硬,不喜虛與委蛇。”
“然虛與委蛇也是一種智慧。”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若能不戰,亦或者借他人之手消滅敵人,遠比讓族人以命相搏更好。”
“你可懂得?”
沈崇明將這些話在心中默唸了一番,思忖之後點了點頭。
“孫兒謹記爺爺教誨。”
沈元頷首之後又看向沈崇玄道:“你心思細膩,當要多輔助你大哥,為其出謀劃策。”
“沈家能否渡過此次難關,絕非僅靠一人能力挽狂瀾。”
沈崇玄恭敬拱手:“孫兒明白。”
“好了,去吧。”
沈元揮了揮手。
兄弟二人當即拱手離開了黑水閣。
……
南疆肆虐,暘淖之地近三分之二的人口被擄走,各方城池與村落,十室九空。
倒是為那些平日裡遭受黎庶捕殺豢養的野獸家畜所霸佔,成了樂園。
田間荒蕪,野草旺盛。
兩名修士御風而過,手中捧著碩大的輿圖,不知在標記著什麼。
“哥,不能再往前了。”
“父親交代,只需查明滎陽城外百里的靈田位置,再遠的話,我們也照顧不來。”
荒涼破敗的村落上空,兩道身影相繼趕來,落在後面那白裙粉嫩的少女忽地喊了一聲。
前方揹著大刀的紫袍青年手中指訣迅速一變,停在空中。
其眸光遙望更遠的方向有些嘆息道:
“只有七塊靈田。”
“我聽說安陽那邊,趙家這幾天在潁川汾城與安陽城交界的地方找到了十一塊靈田,還有一座紫雲石礦脈。”
“河間王家,春桂柳家的收穫也都比咱們多。”
自空中落到地面上,那紫袍青年憤恨點出一道靈力,將遠處一隻正在啃食腐肉的野狗炸成肉泥。
白裙少女落在其身側,看到那野狗的慘狀,秀眉微蹙道:“哥,大哥一直讓你收斂一點殺性,你怎麼就不聽呢?”
紫袍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不滿冷哼道:
“殺性?”
“如今天下大亂,幾大附屬家族急於立功,都在蠢蠢欲動。”
“我劉家要想坐穩這大宗之位,便不能太過保守。”
“他劉文志廢物,還要為兄也像他一樣?”
聞得此言,白裙少女臉色微微一變,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圍,低聲勸慰:“哥哥慎言!”
“大哥是嫡長子,也是未來的家主。”
“今日這番話若是傳到他或父親耳中,你我兄妹莫說為阿孃爭回名分,怕是難逃家法處置!”
紫袍青年臉上閃過一道憤恨,握了握拳頭道:“我劉慶峰論修行天賦,論智謀,哪一點不比他強?”
“就因為他是嫡出,這劉家的家主之位就合該他來坐?”
“一個軟蛋,若是讓他掌控劉家,這大宗之位早晚不保!”
“哥……”
白裙少女正待開口勸說,眸光一瞥,瞬間有些駭然的看向遠處村莊的屋脊上!
那裡不知何時竟出現一頭體型巨大的墨綠色螳螂妖獸!
劉依然當即抽出了手中的長劍,渾身靈力湧動,怵然看著那妖獸。
但見妹妹如此,那劉慶峰也是緩緩抽出背後的大刀,猛然轉過身看向遠處。
“是一頭至少練氣六層的妖獸!”
感受到那螳螂妖身上略帶壓迫的氣息,劉慶峰神色有些凝重。
其與妹妹的修為都只是練氣四層。
觀這螳螂妖又是那種極善搏殺的妖獸,二人絕不是對手!
劉依然聞言,只是略微遲疑,便當即捏動法訣,直接對著天空發出一道求援術法!
距離此處不到百里,一處掛著沈家旗幟的營地。
有修士匆匆推開了面前的房門恭敬拱手:
“稟公子,南方七十里有我沈家之人求援。”
木房內,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上酣睡的身影聽到這話,微微坐起身,摸索著自面前的案牘上抓起那玄鐵長棍。
“隨本公子去看看。”
沙啞的聲音響起。
沈崇序自木房內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便是揮手招來一道清風,朝著遠處飛去。
身後,一眾沈家的修士當即御風跟上,一行人飛了片刻,便是抵達了那荒廢村落不遠處。
“公子,在下面。”
“是一隻螳螂妖!”
虛空中,有眼尖的修士注意到下方被追的很是狼狽的劉家兄妹,當即便要衝上去幫忙。
“都看著就行了。”
沈崇序扛著沉重的玄鐵長棍,手中指訣微微一變,直接自虛空俯衝而下!
人在半空,其手中的玄鐵長棍便是高高舉起,在靈力的加持下,那玄鐵長棍倏然暴漲數丈,狠狠朝著螳螂妖的身軀砸去!
卻說那螳螂妖雖只有練氣六層,但戰鬥經驗明顯十分豐富。
但見頭頂的玄鐵長棍攜千鈞之力砸下,其背部的雙翅猛然張開,只是略微扇動,速度極快的衝了出去!
轟!
玄鐵長棍狠狠砸在螳螂妖原本所在的位置,將那地面都砸出一個大坑,煙塵四起。
“咕吱吱!”
躲開了這一擊的螳螂妖似是知道那從天而降的兩腳獸才是最大的威脅。
鋒利的刀腿在地上犁出道道深坑之後,猛然轉身盯著那濃密的煙塵!
忽地!
煙塵中探出一根玄鐵長棍的棍尖!
緊接著,那玄鐵長棍後方,便有一道人影抓著另一端激射而來!
螳螂妖森冷的複眼閃過一絲暴虐,身形微微下沉蓄力之後,也猛地彈跳而起,揮動兩條恐怖的前肢朝著那身形衝去!
沈崇序人在半空,手中掐訣!
一道土黃色的靈光倏然打在螳螂妖面前的大地上!
“咕吱吱吱!”
但見其靈力都沒打中自己,螳螂妖嘴裡發出一聲疑似嘲笑的怪叫,更是直接將體內的妖元盡皆灌注到那宛若兩柄鋒利大刀的前肢內,準備直接將沈崇序斬成兩段!
然它那簡單的靈智卻是沒有想到沈崇序方才的一擊根本就是故意打向地面的。
更是沒有注意到被那土黃色的靈力擊中的地面無聲無息間竟出現一個詭異的漩渦。
它的身形剛掠過漩渦上空,忽然感覺體內的妖元一沉!
身形急速下墜!
“咕吱吱!”
螳螂妖怪叫一聲,瘋狂催動自身的妖元力,想要揮動翅膀逃離那詭異的漩渦。
但一根泛著土黃色光芒的玄鐵長棍卻是在其翅膀剛張開時,迅速在眸中放大!
噗!
玄鐵長棍攜千鈞之力,狠狠砸在螳螂妖的腦袋上,將其腦袋連同半截身軀都砸了個稀碎!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
自沈崇序從空中躍下,到螳螂妖被擊殺,也就數息的時間。
不遠處,劉家兄妹驚愕的望著頭髮有些凌亂,衣衫也不是多麼整潔的沈崇序。
若非其腰間掛著的玉製印徽,二人根本無法將眼前這邋遢的青年和主家嫡系族人聯絡到一起。
“哥……”
劉依然反應過來,輕輕扯了扯兄長劉慶峰的衣衫,二人慌忙迎上前去,恭敬拱手:
“滎陽劉家,劉慶峰/劉依然拜見公子。”
二人雖然沒有見過沈崇序,但那玉製印徽卻是認的。
此時,虛空中隨行而來的其他沈家修士也都翩然落下。
有兩人來到那螳螂妖獸的屍體跟前,熟練的將其剖屍取丹,採集有用的材料。
“你們是劉家弟子?”
沈崇序身旁,一名修為達到練氣七層的中年男人看了二人身上的印徽皺眉開口。
劉依然連忙拱手:“回大人,屬下二人正是劉家弟子,奉命來探查靈田的。”
那中年男人沒再說話,轉身看了看沈崇序。
但見其扛著玄鐵長棍,饒有興趣的掃了一眼那劉依然,隨之便漠然轉身道:“走吧。”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轉而對著二人吩咐道:“汝等不要再冒險向前了,此地若非崇序公子前幾日帶人剛清理過,你二人怕是早就被那些南疆的妖獸或修士捕殺了。”
那劉慶峰聞言,神色變幻,望著沈崇序的背影,忽地拉著身旁的妹妹單膝跪地拱手:“崇序公子!”
沈崇序腳步微頓,緩緩轉過身。
劉慶峰恭敬開口道:“屬下兄妹想要加入族兵,追隨公子!”
兄妹二人在劉家的處境十分尷尬。
尤其自去年,二人相繼突破練氣四層後,他那身為嫡長子的大哥更是處處針對。
兄弟二人但凡碰到,他便是要遭受諸多的訓誡。
沈崇序面無表情的打量著他。
良久之後便是嗤笑一聲道:“本公子在沈家也是無權無勢,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
身為練氣八層的修士,他如何看不出這劉慶峰眼底潛藏的野心?
只可惜,他自己整日渾渾噩噩,此番除了帶人在滎陽城邊境巡邏守護,根本懶得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屬下兄妹不求其他,就是想要跟著公子!”
劉慶峰再次開口。
以二人的身份,若非今日巧合,他們怕是一輩子都很難見到主家的嫡系。
此番既然見到了,他不想放棄這難得的機會。
但見沈崇序有些猶豫,其身旁的中年修士忙湊上前來提醒道:“公子,此事需謹慎……”
他也看出來劉慶峰是想要攀上沈崇序這位主家弟子借勢。
沈崇序略微思忖後淡笑道:“你們想清楚了?”
“想清楚就隨本公子走吧。”
說完這話,他便直接御風朝遠處的迎敵飛去。
那劉慶峰一臉驚喜激動的拉起身旁的妹妹開口道:“阿然,我們的機會來了!”
劉依然神色有些擔憂道:“哥,此事要不要回去與父親說一聲?”
“不然……”
“不用!”劉慶峰雙眸微眯,沉聲說著。
“你可知那公子的身份?”
劉依然略微回憶了一下道:“聽方才那位大人說,他是崇序公子……”
劉慶峰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道異色呢喃著:“崇字輩,那是和主家現任家主同一輩分的公子。”
“能追隨他,是我們的榮幸。”
“而且……觀崇序公子的年齡當還沒有婚配……”
他忽地轉身看向妹妹正色道:“阿然,這是你的機會!”
劉依然微微一愣,隨之有些嬌羞道:“哥,你說什麼呢?”
“我……公子他怎麼可能看上我?”
“阿然,聽為兄說。”劉慶峰死死抓住妹妹的雙肩,神色癲狂道:“那是當今主家家主的兄弟。”
“不說嫁於他為妻為妾,就是沒有名分,只要能懷了沈家的血脈,你我兄妹二人的地位都會立即水漲船高!”
少女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可思議,不敢相信自家兄長嘴中能說出這種話。
“哥,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劉依然委屈開口,聲音悽然而又悲涼。
但見妹妹這種神情,劉慶峰鬆開其肩膀,緊握了握拳頭恨聲道:“哥知道這麼說有些不是東西!”
“但阿孃到死都想要一個名分,想要讓自己的令牌被擺進那劉家的祠堂內!”
“這些年,我兄妹二人拼命修煉,不畏生死的為家族付出,暗地裡卻還是被他們罵作‘野種’你知道嗎?”
提及母親,劉依然眼中倏然流出熱淚。
他二人的母親本是滎陽城一個戲班的花旦,頗有姿色。
當年劉家老家主壽辰時,戲班被請到府上唱戲。
結果被二人的父親,也就是現任劉家的家主劉靖花言巧語騙去身子。
兄妹二人相繼出生之後,母親卻遲遲沒有等來父親當年許諾的名分,甚至連其身份都不願意公開,生怕因此被族正院責罰。
母親鬱鬱而終後,兄妹二人也是在一次靈根篩查中,被查出身懷靈根。
最終才被父親秘密派人接到府上。
對外只說是當年已故的一位小妾所生。
兄妹二人這些年拼命修煉,只是想要立下功勞,讓父親承認生母的名分。
但隨著兄妹二人展露了修行天賦,他們的大哥卻是越來越厭惡二人,此番便是給兩人安排了一個出城尋找荒廢靈田的差事,想要藉機除掉兩人。
“走吧,你若不願意,此事就當為兄沒說過。”
“如今崇序公子既然答應收下我們兄妹,或許也用不到如此下作的手段。”
但見妹妹淚流不止的樣子,劉慶峰心中哀傷,嘆息開口。
兄妹二人當即御風朝著沈崇序等人離開的方向飛去。
……
儋州北境,天陰山。
這裡是儋州上三宗之一的陰合教宗門所在地。
高聳入雲的山峰之上,白雪皚皚,寒風呼嘯。
一身粉色宮裝,氣質高貴的婦人靜靜站在峰頂,絕色容顏在白雪的映襯下,更有一種出水芙蓉的聖潔高雅,當真是應了那句“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婦人身旁,身著燧火教暗紅色斗篷,面色俊秀的魏成餘靜靜望著遠方翻湧的雲海。
“你的計謀好像不是很完美。”
婦人聲音輕柔,聽著便給人一種清風拂面的感覺。
魏成餘嗤笑著搖了搖頭。
“確實有些失算了。”
“那妖龍竟真的不在乎這些大盈仙府的後人。”
婦人微微側身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本座覺得那南疆給的壓力還不夠。”
“若是大盈仙府的後人即將被屠盡,那妖龍應該不會坐視不理。”
“畢竟豢龍者一族的老祖葉夢玄當年可是一直將其視為兄弟。”
“最終為了保全他,不惜以天外仙晶為其佈下了一座大陣,讓其苟活其中,汲取暘淖之地的本源續命。”
魏成餘思忖許久後沉聲呢喃。
“或許吧。”
“不過南疆那邊本座已經派人去了,只是遇到了一些小意外,好似有一個神秘存在提前接觸了南疆那四個化嬰境的老傢伙。”
“四人現在不願意出面不說,暗地裡竟然也在約束南疆其他勢力前往暘淖之地。”
“哦?”宮裝婦人神情有些驚訝。
“有那則傳言在,那四個老東西竟然能忍住,看來你所謂的神秘存在應該是拿出了更誘人的東西……”
“難道除了那妖龍,大盈真君當年還留下了其他後手?”
魏成餘微微搖了搖頭,眸光深然道:“不會的。”
“這妖龍當年若非是天外仙晶,斷不可能逃過一劫。”
“餘下的暘淖七子,本座當年可是親眼看著他們被斬殺的。”
“即便其中有人攜金性轉世重修了,不經歷三世身,也斷然成不了化嬰境。”
宮裝婦人緩緩踱著步子,來到峰頂的一塊平坦之地,揮手將上面的積雪掃去。
手中光芒一閃,取出一方五尺玉案,接著又取出了靈酒和靈果盤。
魏成餘見此,微微頓了一下,緩步來到其對面坐下。
接過宮裝婦人遞過來的靈酒,其緩聲道:“天君山的那個老東西查清楚了嗎?”
“若是能夠確認那老東西是坐化而非突破,你這邊也可以抽出一些精力來幫幫本座。”
宮裝婦人自顧自的斟滿一杯酒,舉杯之後飲下。
“哪有這麼容易?”
“那老東西以大衍之道合金性,練就了一道‘瞞天機’。”
“他只要不出手,就是站在面前,你我二人也發現不了。”
魏成餘微微嘆了口氣。
“落霞山的江修齊也在合金性。”
“以他的資質與落霞山的底蘊,應當沒有機會成就金丹大道的,當真奇怪……”
提及此事,宮裝婦人臉上也是有些慍色。
落霞山正是暘淖之地的攪局者,若非是江修齊的存在,南疆現在怕是已經屠盡暘淖之地的黎庶和修士。
那遠在中州的妖龍但凡有一點念舊之心,都不會坐視大盈仙府與豢龍氏一族的血脈被徹底滅絕。
“那陰司也真夠廢物的,提前知曉了江修齊要突破,竟然沒能將其金性搶走。”
“如今倒是讓吾等白白多了一個勁敵。”
魏成餘一口飲下手中的靈酒道:“莫要提他們了,眼下要做的便是想辦法將那妖龍引走。”
“還要找到當年大盈真君的那座仙府。”
宮裝婦人點了點頭,隨之話鋒一轉道:“暘淖之地的那個沈家現在如何了?”
提及沈家,魏成餘神色忽地有些古怪。
一番思忖後,其輕輕一笑:“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家族,不過現在也不用擔心。”
“若是好好謀劃一番,未來或許能夠為我教所用。”
魏成餘自信而言,眸光看向暘淖之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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