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閣。
衛秋靈與沈崇真剛到潭上浮橋,便看到沈元和沈狸從閣中緩步走來。
“三嬸,那異象是三叔要突破了嗎?”
雙方一見面,沈狸便是面帶興奮之色看向衛秋靈。
衛秋靈身旁的沈崇真乖巧的朝著面前二人拱手。
“爺爺,狸兒姐姐。”
衛秋靈也是急聲喊了一聲:“爹,這是文安閉關前留下的信,您看看。”
沈元聞言,心中有些好奇。
閉個關還留什麼書信?
將那書信接過來,沈元開啟看了一眼,眸中也是倏然變得凝重。
“陰司……”
合上書信,他看向了衛秋靈。
“江老前輩當年突破金丹時可曾提過這件事?”
衛秋靈微微搖頭。
她也沒有聽說過“陰司”的事情。
當年江修齊閉關突破金丹的幾年,落霞山的弟子只是得到了告誡,不得擅自進入江修齊閉關的後山,更不準妄動神識。
衛秋靈與諸多落霞山的弟子門人只道是此舉會打擾到江修齊突破,根本不知道什麼陰司之人。
“文安當不會拿此事開玩笑。”
“你立即去找你大哥,讓他將此事通知下去。”
“不準雲水城任何修士和黎庶靠近文安閉關的地方,更不能妄動神識。”
衛秋靈聞言,連忙頷首離去。
“狸兒,去族中庫房取一些靈晶,將壬水掩靈大陣開到最大!”
“即日起,到你三叔成功突破之前,雲水城禁止任何人員出入。”
沈狸聞言,面色肅然頷首後,匆匆離去。
浮橋上,沈元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書信,緩緩抬起頭,凝望著壬水掩靈大陣的上空。
陰司……
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這個特殊勢力存在。
專門掠奪金丹修士的金性,阻礙修士突破金丹……
這到底是人為組建的勢力,還是天地自然生出的秩序化身?
若是天地生出的秩序化身,倒是很好理解。
修士成就金丹,不朽等同於破壞了平衡,大道公允,阻礙修士成就不朽金丹,一切都合乎常理。
但陰司如果不是秩序的化身,而是人為組建的一個神秘勢力,那就很恐怖了。
一個敢專門盯著金丹存在,讓金丹修士畏懼的勢力,背後力量絕對強大到難以想象。
這一刻,沈元忽地想到前幾日卜卦的結果。
他隱約猜到,卦象中隱藏的“危機”大抵就是來自陰司吧。
……
壬水掩靈大陣外,兩道身影就這般靜靜地立於虛空之中,下方諸多雲水城的修士愣是沒有看到二人的存在。
為首的那名頭戴沖天冠,沖天冠前面鑲嵌著兩枚宛若墨玉寶石的青年身影饒有興趣的看向那道穿過壬水掩靈大陣,衝入雲霄的恐怖劍氣。
“多少年了……”
“本座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般‘開天門’的異象了。”
低聲呢喃之後,他便轉身看向身旁同樣一身玄衣,頭頂卻只有布幘的伏秧。
“此次是你的第一次試煉,能夠見到‘開天門’的異象,也是你的運氣。”
伏秧一身的蒼老暮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年輕的容顏,看上去只是一副中年模樣。
“大人,要出手了嗎?”
其聲音冷淡,絲毫聽不出有什麼感情。
那青年微微擺了擺手淡笑道:“莫要著急,吾等的目標是上蒼降下來的金性。”
“如今天門已開,那金性怕是還要醞釀一會。”
“待得金性出現之後,本座出手搶奪金性,而你的職責便是斬殺了應劫之人。”
伏秧恭敬拱手,便也沒有繼續說話。
下方城中密室內。
沈文安盤膝坐在蒲團上,全身綻放著溫潤而又神聖的金光。
在其頭頂上方,神性三花宛若純金打造,靜靜懸浮在頭頂三寸的虛空中,緩慢轉動。
而在其丹田處,三寸本命法劍虛影同樣閃爍著青色的劍芒。
這一刻,太玄劍氣已經全都凝聚在三寸法劍上,將原本呈現金色的龍魂法劍徹底染成了青色。
法劍上,那道由陰司氣息所化的古怪印記也散發著淡淡幽光,似乎將要發生某種蛻變。
“兩道陰司氣息……”
識海深處,沈文安的神魂負手立於靈臺之上,靜靜望著遠處。
他此時的狀態十分奇特,突破金丹大道的種種都已經達到了極限。
若是願意,隨時可以催動體內的神性金輪,勾連上蒼,讓那一縷不朽的金性降臨下來。
只不過,在此之前,他便感受到了劍胎上那一縷陰司氣息所化的印記還有些殘缺。
他在冥冥之中產生了一絲明悟,若是能夠將這陰司氣息所化的印記補全,自己的劍道將會產生某種質變。
這便是他之前明明可以趁著陰司之人還未到來時,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金丹,引下金性。
為何偏偏還要壓制突破的程序,從而進入了“開天門”的環節。
“開天門”屬於修士突破金丹境時,比較冒險、也更具有挑戰性的做法。
若是對自身的底蘊沒有足夠的自信,絕大多數修士在突破時都不會選擇這麼做。
因為一旦“開天門”失敗,等不到金性降臨,自身的內丹便會被反噬震碎,身死道消是必然的。
沈文安之所以選擇這一步,主要目的還是想要引出陰司之人。
上一次在落霞山,與那名陰司之人匆匆交手,從對方身上得到了一縷陰司氣息,最終化作了本命法劍上的古怪印記。
這印記是殘缺的,這一次他想再試試,能否將這印記補全。
只不過如今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劍開天門”之後,竟然引來了兩個陰司之人。
“先試試吧。”
神魂於靈臺之上呢喃,沈文安一步踏出,神魂忽地化作一道青色長劍,自識海中飛了出去!
壬水掩靈大陣外。
伏秧與那名來自陰司的青年正靜等著沈文安的金性落下,忽地看到一縷青色流光急衝而來。
這一幕讓那陰司青年臉上的淡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頭微皺。
身為陰司之人,他每一次出現,那些金丹修士躲都來不及,從來沒有遇到敢主動衝上來送死的。
青色流光穿過壬水掩靈大陣的瞬間,陰司青年身旁的伏秧動了。
其身形一閃,猛然對著沈文安的劍魂揮灑出大量的陣法勢紋。
剎那間,一座攻伐大陣便倏然出現在虛空之中,將沈文安的劍魂困住。
“伏秧師伯!?”
攻伐大陣形成的剎那,劍魂狀態的沈文安也是看到了動手之人的真面目,眸中瞬間露出駭然之色。
他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位和自己有著同樣命運,被棲雲谷逐出師門的師伯此時竟和陰司之人走到了一起。
只不過,他也在伏秧身上感受到了一絲陌生。
眼前這名身穿陰司服飾的中年身影,除了相貌與伏秧一樣,身上的氣息和眸中的靈光都與伏秧有著極大的差別。
沈文安也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伏秧。
同樣的,伏秧聽到了他的聲音,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異樣,只是輕輕捏動了法訣,操縱那困住其劍魂的法陣發動了攻擊!
一道道散發著至陰至寒氣息的黝黑鐵鏈自虛空之中兀然出現!
這些鐵鏈如同陰狠的毒蟒,洞穿虛空,呼嘯著朝沈文安飛去!
但見如此,沈文安也顧不得糾結出手之人到底是不是伏秧,只能先行抵擋著攻擊。
其揮手之間,周遭便是浮現出九道青色的長劍虛影。
這些長劍虛影全都是由最為精純的太玄劍氣凝聚而成。
九道太玄長劍在其周身形成之後,又倏然匯聚到其背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劍輪。
迎著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的黝黑鐵鏈,太玄劍輪飛速旋轉的同時,一道道璀璨的劍芒從那些長劍中飛出。
叮叮噹噹!
劍芒與黝黑鐵鏈碰撞,迸發出清脆的金鐵交鳴聲。
沈文安負手而立,一縷神識卻已經穿透了陣法,肆無忌憚的觀察著面前的伏秧。
“師伯?”
凝聲成線,沈文安強行將聲音灌注進伏秧的識海中,想要嘗試喚醒他。
只可惜,這一招對伏秧來說根本沒什麼作用。
但見如此,沈文安也不打算再浪費精力,當即將那一縷神識化作神魂之劍,狠狠刺向了伏秧的識海!
這一招是他利用《守界劍骨》秘術,結合天君山《斬魂劍》悟出的新能力。
能夠讓自己的每一縷神識化作擁有攻擊性的神識魂兵。
此舉雖然沒有慧劍的攻擊強悍,但勝在神不知鬼不覺,能夠出其不意給對手的神魂造成一定的傷害,從而讓對手來不及防守。
果不其然。
神識所化的長劍成功刺入了伏秧的識海,衝著其靈臺上那冒著至陰至寒氣息的神魂而去!
伏秧原本古井不波的面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那受到其操縱的功法大陣也受到波及,隱隱有了將要崩塌的跡象。
虛空立陣,沒有天地靈物作為陣基,本身就全靠陣法師自身最為精湛的陣道造詣和神魂之力維持。
如今識海被攻破,神魂遭受到了威脅,伏秧自是無法全身心的操縱陣法。
沈文安身後的太玄劍輪忽地一震,九柄長劍中倏然迸發出更加璀璨的劍芒,一舉將那圍困住自身的大陣衝破。
“唉!”
“還是要本座親自出手……”
沈文安打破陣法走出來的那一刻,伏秧身旁的陰司青年搖了搖頭,嘆息開口。
他的眸光望向沈文安,如同一個世俗黎庶盯著即將被自己踩死的螻蟻那般。
幾分戲謔,幾分憐憫,還有幾分的毫不在乎。
迎著他的眸光,沈文安能夠感受到一種淡淡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來自靈魂深處,就好似雙方在生命層次上就存在著某種巨大差距。
沈文安面色有些凝重。
上一次在落霞山,他雖然已經遇到過一名陰司之人,但當時突生了變故,他並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這些。
在這陰司青年的眸光注視下,沈文安也不敢託大,劍魂身軀中緩緩浮現出一縷淡金色。
這淡金色的光芒倏然強烈,繼而在面前形成了一柄三寸長的金色法劍。
而在金色法劍形成的瞬間,面前那名陰司青年臉上的淡然和戲謔瞬間就僵住了。
“你……小小修真者竟然敢染指陰司的力量!?”
陰司青年的冰冷聲音中充滿了驚愕與憤怒,雙眸也好似突然化作兩汪幽潭,深邃而又恐怖!
在沈文安看來,那雙眸子好似在一瞬之間就化作兩個詭異的無底深淵,緩慢旋轉的同時,有著一股詭異的力量想要將其劍魂逐步抽離,分解,吸入其中。
嗡!
身後的太玄劍輪忽地一震,短暫抵擋了其雙眸所化幽潭的吸力,沈文安當即劍指一點!
嗖!
其面前的三寸本命法劍便直接跨越彼此之間的空間,徑直刺向那陰司青年的眉心!
然陰司青年的面前卻陡然出現一道暗紫色的光罩,將龍魂法劍死死擋在額前三寸的地方。
沈文安見此眉頭微皺,正待考慮要不要動用其他手段時,卻赫然發現金色龍魂法劍上那枚由陰司力量所化的古怪符文印記竟開始散發出淡淡的幽光。
伴隨幽光閃爍,一縷縷暗紫色的力量自那陰司青年面前的護盾上,被緩緩吸入法劍之中。
陰司青年這個時候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臉上的駭然更濃。
“這怎麼可能!?”
其失聲呢喃的同時,體表便猛然迸發出一股極為強悍的陰氣。
這一瞬間,沈文安忽地感受到了其大致的修為境界。
“原來這麼弱……”
心中升起一抹驚訝,沈文安雙眸微眯。
下一刻,一道乳白色的流光便倏然從下方雲水城的一處院落中激射而來!
這乳白色的流光正是他的劍骨法劍。
趁著陰司青年抵擋龍魂法劍時,劍骨法劍穿過壬水掩靈大陣,徑直從另一個方向刺向那陰司青年。
“好膽!”
“今日本座不僅要收了你的金性,還要將你的魂魄帶回去,懲罰萬年!”
面前的陰司青年似乎怒了,其聲音變得有些蒼老,容貌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那一身原本還略顯華貴的玄色長衫慢慢蛻變成為一種類似某種怪物的鱗甲般。
通體黝黑,表面有著諸多鋒利的倒刺,散發著金屬光澤。
而其頭頂的沖天冠,此時也慢慢化作兩根彎曲的長角,生生鑲嵌到顱骨之中。
至於他那原本還有些陰柔俊俏的面龐,此時早已經成了乾屍狀。
面板呈現青灰色,雙腮顱骨突起,眼珠凸出,呈赤紅色。
最為引人矚目的便是嘴中那倒生的兩枚獠牙,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寒光。
“這是什麼怪物?”
看著身高一丈有餘的怪物,沈文安眉頭緊皺。
心中暗忖:這難道才是陰司的真實面目?
倏然顯化了真身,面前這怪物的氣息已經變得十分恐怖。
同時,沈文安也感受到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壓迫感變的更強了。
不過,他也從面前的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忌憚和恐懼。
其赤紅色的雙眸有意無意間都在關注著自己的劍骨法劍動向。
見此,沈文安腦海中忽地閃過一道靈光。
虛空中,那襲向陰司怪物的劍骨法劍忽地調轉了方向,轉瞬間就出現在他的頭頂。
那怪物果然更在意劍骨法劍,當即仰起了頭顱。
而這一瞬間,沈文安的手指輕輕一點,三寸龍魂法劍便倏然捨棄了其面前的陰氣護罩,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繞到其身後,狠狠刺了下去!
“嗷!”
陰司怪物發出了一種古怪的嚎叫,體表隨之瀰漫出大量的陰氣。
剎那間,整個雲水城上空,大量的烏雲自周遭飛速湧來,這些烏雲匯聚的過程中,恐怖的雷霆閃爍著。
面前,陰司怪物體內散發出來的氣勢強逼著沈文安的劍魂之體不斷倒退。
但其身後扎進血肉之中的龍魂法劍上,那符文印記卻是急速閃爍著,不斷抽取著它體內的力量。
另一邊,伏秧也從方才神魂被傷中反應過來,飛撲向沈文安,打算幫忙。
只可惜迎接他的卻是頭頂虛空一分為二百五十六柄的劍骨法劍。
以劍骨法劍施展的太玄分光劍才是沈文安為陰司怪物準備的最大殺招。
而伏秧只是倒黴,飛撲而來的同時,被沈文安本能分出的數十柄劍骨法劍劍芒刺中。
其身軀當即僵在虛空中,大量至陰至寒的陰氣從身體的傷口中逸散而出。
伏秧的身軀劇烈顫抖著,原本冷漠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掙扎。
“文安……師侄……”
片刻之後,一道蒼老而又虛弱的聲音忽然自其口中發出,讓正在全力操縱劍骨法劍與那陰司怪物搏殺的沈文安心神猛地一顫!
也就是這麼一瞬間,那陰司怪物似是明白今日奈何不了沈文安了,身形一轉,當即化作一縷黑氣鑽入頭頂的烏雲之中,消失不見。
被拋棄在一旁的伏秧就好似被紮了數十個窟窿的水桶,大量的陰氣蜂擁著自體內流出。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他體表的玄色長衫便慢慢化作灰燼,消散在虛空之中。
容顏也在沈文安的注視下,逐漸恢復到原本的模樣。
“伏師伯?”
沈文安身形一閃,出現在伏秧跟前,想要幫其穩住肉身的傷勢。
可伏秧那蒼老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悽然笑容。
“來不及……”
他的話都沒說完,一身的血肉和骨骼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腐朽。
最終化作黑色的灰塵,消散在虛空中。
咔嚓!
雲水城上空,方才匯聚而來的烏雲在伏秧體內至陰至寒的陰氣影響下,變得更加厚重。
一道驚雷炸響,豆大的雨滴從雲層中落下,裹挾著伏秧肉身所化的黑色灰塵落向大地。
沈文安面前,一道虛幻到近乎肉眼難見的虛影靜靜立於漫天大雨之中。
“文安師侄……老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值此神魂即將消散之際,老朽只能給你最後一個忠告。”
“小心那淶水河……”
一名半步金丹境的修士,神性三花中的“神之花”應該已經有了雛形,之所以沒有達到真正的金丹境,只是因為沒有鍛出金輪。
這樣的存在,即便是肉身被毀,神魂當也不會衰弱到伏秧這種程度。
然伏秧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神魂虛弱到近乎和一名練氣修士相當。
只是失去肉身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有了將要消散的跡象。
“伏師伯。”
沈文安見此,當即一指點出,將一縷最為精純的劍魂之力打入伏秧那虛弱不堪的神魂中。
“師侄莫要白白浪費神魂之力了。”
伏秧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隨之略微猶豫後,便是將整個神魂內所有的力量都調動到腦袋處。
殘存的大量魂力凝聚,在其眉心處形成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晶體。
“這是老朽畢生對陣道的感悟,今日便贈與師侄了。”
指甲蓋大小的金色晶體自其眉心脫離之後,伏秧的魂體已近乎變成了透明狀,眉眼都看不清楚了。
“文安師侄……日後若還有機會見到你師父,替師伯給他帶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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