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面躺倒,盯著樑上蛛網輕笑:“青璃,別說我賭命……這世道,不賭命的人,連上賭桌的資格都沒有。”
蛛絲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像極了她消散前最後一縷冰霜。
夜風掀起窗紗,帶著極北特有的凜冽氣息。
一片雪花竟憑空浮現,落在他滲血的指尖,轉瞬化作冰晶,那是青璃的冰霜在示警。
他猛地握拳,冰晶刺入掌心,疼痛讓他清醒:“修煉,我要繼續修煉。”
雷紋自丹田炸開。
《混元煉體法》瘋狂運轉,五臟六腑泛起金屬光澤。
脊柱如龍吟般爆響,雷煞化作萬千細針,穿刺每一寸血肉。
這是要將肉身煉成兵器,以疼痛為錘,以生死為火。
紫鱗雷龍自丹田騰起,龍爪撕開氣海,龍尾掃過任督二脈。
所過之處,經絡如被雷火煅燒,焦黑碳化的血肉又在混元之力下重生,瑩白如玉。
他整個人如同破碎又拼合的瓷器,裂紋中透出雷光。
丹田深處,卻有一片雷海翻湧,那是《驚雷刀訣》的極致之境“雷獄”。
此刻腰間鏽刀以無法承載強烈的雷息,寸寸化作齏粉。
他吐出濁氣,氣息中帶著電弧噼啪作響。
鏡中倒映的身影狼狽不堪,可那雙眼睛,左瞳紫雷遊走,右瞳血咒隱現,竟有種妖異的威壓。
夜未央,風聲如誓。
他再次閉目,周身雷光一寸寸斂去,歸於識海深處。
而那眉心的雷印,卻愈發璀璨,彷彿正在默默等待著下一次的破局來臨。
……
破曉時分,天光如紗,青灰的霧靄裹著武侯府後苑的簷角,竹葉凝霜如劍,露珠順著葉脈滾落,在石板上砸出細碎的響。
一縷晨光斜切進窗欞,金箔般鋪滿床榻,少年眉宇間的倦色被鍍上一層柔光,卻掩不住眼底血絲縱橫,那是徹夜修煉雷法留下的痕跡。
楚寧睫羽輕顫,睜開眼的剎那,瞳孔中尚有雷弧跳躍未熄。
他下意識抬手按向脹痛的額角,指尖卻驟然凝滯,身側錦被微陷,一縷銀髮如月光流淌,正悄然纏上他的手腕。
榻上多了一人。
少女側臥如冰雕,素衣與銀髮交迭,似雪原上驟開的曇花。
她胸口無起伏,呼吸聲近乎虛無,唯有睫羽綴著霜晶,隨光暈輕顫,恍如生者。
素衣薄如蟬翼,隱約透出肌膚下流轉的冰藍脈絡;銀髮逶迤如瀑,髮梢卻漸次透明,似要融進晨光裡。
她唇畔含笑,可那笑是凝固的,像冰面上鑿出的弧度,美則美矣,無半分鮮活氣。
楚寧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血腥味漫開時,他才確信這不是血咒侵蝕的幻象,眼前人眉間那金紋印記,正與記憶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屏住呼吸,連睫羽都不敢顫動。
怕驚了她,怕這具軀殼像從前千百次夢中那樣,一觸即碎。
霜晶從她睫上簌簌跌落,碎在錦衾間化作幽藍星點。
那張臉仍是他刻進骨血的模樣,只是褪去了死氣,彷彿有人將月華捏作人形,又偷來一縷極北的風雪為魂。
他伸手,指尖懸在她頰邊一寸,顫抖如風中秋葉。
這一寸,是生與死的天塹,是妄念與真相的懸崖。
忽然,她頸側浮現冰紋,如枝蔓生長。
周遭靈息瘋狂湧向那具身體,窗欞上的晨露竟逆飛而起,化作萬千銀絲沒入她眉心——她在吞噬天地靈息。
楚寧倏然轉頭。
藥囊癱在牆角,袋口大敞,內裡丹丸盡成齏粉,正是謝明璃送的北邙寒髓冰晶丹,此刻正化作冰霧,絲絲縷縷匯入少女透明的指尖。
他抓起一把丹灰,寒髓氣息刺入鼻腔。
原來昨夜修煉時溢散的雷息,竟無意間打通了吊墜與丹藥的共鳴,青璃的靈體在本能地攫取生機。
冰晶丹的寒髓,霜雷血脈的容器,吊墜中封存的殘魄,三者如齒輪咬合,嚴絲密縫。
難道天道終究留了一線?讓必死之局裂開罅隙,漏下一粒星火般的希望?他眼中光芒驟亮,心潮翻湧。自青璃消散那一刻起,他便無數次設想她能迴歸的可能,如今眼前一幕,幾乎讓他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青璃……”二字出口,似冰刃割喉。
少女睫上霜晶驟裂。
一縷靈光自瞳底掠過,如死潭中投入石子,漣漪盪開的剎那,她指尖動了。
他俯身貼近她耳畔,嗓音沙啞如礫石相磨:
“青璃,是我。”
彷彿咒語叩響冥門,少女眼瞼倏睜。
瞳如冰湖,他曾在此間照見自己破碎的倒影。
而今這湖面封凍,無波無瀾,唯餘一片死寂的蒼藍。
他僵在原地。
這雙眼在看他,卻又像穿透他望向虛空,如同神廟中的玉像,悲憫而漠然。
指尖撫上她臉頰,觸感如撫過千年玄冰。
“青璃……”他喉間擠出氣音,“我是楚寧,你的……”
那個兩個字,生生哽在齒間。
她轉頭,銀髮掃過他手背,割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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