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易,護一人難;
身後既有天下,懷中已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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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天,終於放晴。
魂圖已焚,帝座已碎,新律初立,百官整肅,舊朝餘威盡散。
新章如晨光破曉,被一筆一劃傳頒至九州山河。
而在帝都之東,一座幽靜的小院悄然隱於繁世之外,簡陋卻不失雅緻。
庭前竹影斜斜,風穿枝葉,拂過院中兩人靜默的剪影。
謝明璃立於庭中,身披素衣,鬢邊微挽,神情清淡如月。
她手中輕執一柄未出鞘的寒星斷,似練似思,指尖時不時摩挲劍柄,彷彿在掩去某種難以言喻的不適。
而階下青石之上,楚寧正靜坐垂眸,指間輕旋那枚雷輪。
曾照徹帝魂的雷火此刻已隱若熄,像落日映在水面,光芒沉入湖底。
他彷彿凝望著某一場只有他能見的風雪,在心中起伏潮落,久久未語。
謝明璃幾次側目,唇動欲言,終還是收劍靠近,蹲在他身邊,輕聲問:
“寧哥哥……你這幾日,似有心事。”
楚寧沒有看她,只抬了抬手掌,五魂輪如殘星旋轉,光不盈寸。
半晌,他才喃喃低語:“明璃,我……剩下的時日,怕是,已不多了。”
謝明璃心頭一震,眸光陡凝,連呼吸都亂了半拍。
“你說什麼?”
她聲音低得像風聲透窗,語末卻隱隱帶著一絲壓抑的顫。
楚寧抬眸看她,眼中仍帶著那個曾孤身踏雷、也為她拈花拂鬢的溫意。但那目光的深處,卻藏著她未曾見過的沉。
“當年煉血堂十二邪祟將出,我以界鎖封印‘燎骨猿侯’於極北冰原……那一刻,我便知自己換來的,不過是十年。”
“如今三年已過,餘下七載,若不能找到戰勝他的法門……”
他望向蒼穹,手指緩緩收攏。
“七年之後,封印必破。”
“而他——必將血焰燎原,屠山覆城。”
庭院一時靜寂無聲,只有遠方黃葉自梧桐上緩緩落下,砸入塵世微響。
謝明璃忽覺腹中輕泛一陣不適,自晨起便隱隱反胃,如潮起伏,但她強行穩住氣息,只默默垂首掩過。
楚寧察覺到了她眉眼間微妙的變化,伸手將她手背輕輕覆於掌心。
他的掌心一如往昔,帶著微微雷意,卻比春雪更暖。
謝明璃靜靜坐在簷下,院中落日餘暉映在她眼底,將那一點光烙得溫柔又沉。
她已在他身邊許久,卻直到今日,才敢問出那個她遲遲不敢碰觸的問題。
“你容顏……衰老至此,”她聲音極輕,如一縷風穿過素簾,“是因為你,只剩七年壽元?”
楚寧沒說話,只是緩緩點頭。
那一瞬,她眼中的光似乎顫了顫,旋即伸手掩住面頰,指尖微顫,淚卻已從指縫間緩緩滑落。
她不願他看到她哭,卻又止不住這份驟然沉沒心底的鈍痛。
他想伸手安撫,卻終究只是沉默地望著她,喉間如堵,半晌,才低聲道:
“更可怕的,不是壽元。”
“是——天門已開,巡界使將至。”
謝明璃猛地抬頭,心中一震。
天門。
那是她曾聽過的古老詞彙,藏在家族殘頁與魂獄禁史之中,諸多傳言,卻從未有人真正目睹它開啟。
她只記得有人說,那是“通往另一界之門”,也是“神棄之門”。
“巡界使……”她喃喃低語。
楚寧點頭,神情前所未有地沉靜,沉靜中帶著一絲深藏不露的疲憊。
“天門一開,巡界使將至。那是另一界的守門人——不屬人道,也不歸天命。”
“他們將重定氣機,重判界序。”
“若在他們到來之前,邪祟未清、魂道失衡、天地亂序……則他們,不惜滅界。”
他掌中五魂雷輪輕輕旋轉,卻似被看不見的氣息所擾,微微顫動,如感知到某種深處將至的異動。
風吹過枯枝,天地寂然,謝明璃的心卻彷彿被扯裂了一角。
她沉默片刻,忽而伸手,緩緩握住他右袖下空蕩的殘布。
她曾無數次在夢中握住這隻手,如今即使它不在,她依然不願放開。
“那你……”她仰望他,目光中不再有淚,“接下來……打算如何?”
楚寧看著她,那一瞬,眼中諸般複雜化作一抹淺淺苦笑。
“我需去一品閣。”
“混元上師遺下的傳承尚藏於其秘閣深處。若能得其心法,或許……可緩我魂輪崩散之劫。”
他頓了頓,目光愈發深遠,彷彿穿過重重時光,看見某個身影仍困在幽谷之間。
“此外……”他語聲低沉,“我姐姐,她亦困於一品閣方向,我要將她安全帶回。”
謝明璃聽著,眸光輕動。
她緩緩起身,素衣如雪,眼神卻沉定如寒星之芒。
“我陪你去。”
楚寧眉心微蹙,正欲開口勸她留下。但她已經抬眼望向他,那一眼,溫柔卻堅定,幾乎穿透命數。
“這一回,我不會再離開你。”
“你若要走天門之險,踏邪祟之劫,那我便與你並肩而行。”
“否則……”她輕輕一笑,語氣卻重得彷彿立誓,“你讓我守何處?”
楚寧心中微震,久久無言。
三年前,他曾獨行雪夜,為她赴死。
三年後,她願以性命,與他並肩走盡餘生。
這不是言情,這是誓約。
他望著她,終於低聲應了一句:“好。”
只是,就在她輕輕起身、準備回屋收拾行裝的那一刻,腳步微頓,身形輕晃。
一陣暈眩自腹底泛起,如同昨日那未曾聲張的嘔意再度襲來。
她不欲驚擾,強行穩住,扶住竹欄,眉頭輕蹙,唇色微白,卻仍低聲道:“沒事。”
楚寧目光一凝,已覺她神色異樣。
她素來沉穩,縱使身負重傷也鮮少露怯。
可這一瞬,她的臉色蒼白,呼吸微亂,眉心處隱隱浮現一絲暈眩後的疲憊痕跡。
他心頭一緊,走近一步,沉聲問:“你這是怎麼了?”
“是……有什麼暗傷麼?”
謝明璃抬頭看他,目光卻沒有迴避,反倒極其平靜,只是搖頭。
“沒有暗傷。”
她語氣極輕,卻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執拗。
楚寧卻不信。
他太瞭解她了——她能在鏡獄三十九重魂剝中咬牙撐三年,不會為一點頭暈色白就低聲示弱;她能在帝闕拔劍斬君,不會無緣無故站不穩腳步。
所以他說:“讓我看看。”
她沒有阻止,只是默默將手放進他掌心。
楚寧左掌扣住她的腕脈,魂識如絲線探入其經絡之間,沿著脈路緩緩行進,過肩井、穿心宮、入氣海,一切如常——經絡略顯滯澀,應是連日未休所致。
但就在他神識緩緩探入丹田氣海時,卻忽地一頓。
楚寧眉頭微皺,識念放緩、再入。
而下一瞬,他看見了,在她氣海深處,那原本應如靜湖般的真氣波瀾中央,竟微微鼓起一處極淺的魂光漣漪。
那不是病。
那不是傷。
那是一團極細微的光,像是一粒晨星初生,嵌在她的魂息與真氣交匯之間,安靜地跳動著,呼吸著。
是一個“生命”。
楚寧的心驟然一震。
那一刻,他的魂識幾乎剎不住似的猛地收緊,手掌微顫,險些將她手腕握得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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