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璃輕輕皺眉:“怎麼了?”楚寧沒有立刻答話。
他緩緩睜開眼,望向她的臉。
那張他無數次在戰火中、雪夜裡夢見過的面容,如今安然站在他面前,微帶疲憊,卻安穩寧靜。
而她的身體裡,正孕育著他們的骨血。
一瞬之間,他竟有些恍惚,彷彿回到那鏡獄之下,她伏在他懷中不語,他以一臂之力將她護出地獄。
而如今,她將一個全新的生命,靜靜交託給了他。
他的嗓音一時啞住了。
指尖還落在她腕上,卻彷彿被這小小生命的跳動,震得整個人都不能動彈。
她察覺他的異常,輕聲問:“寧哥哥……?”
他久久才開口,聲音微啞:
“明璃……你……你懷了我們的孩子?”
謝明璃眼睫一顫。
那一瞬,四周靜到彷彿連風都不再動。
她唇輕啟,似要說什麼,卻終究只是閉上眼,慢慢點頭。
楚寧看著她,許久不語。
雷魂殺伐,破陣滅帝,魂圖裂天,他從未動容。
可在這一刻,他喉間竟如哽,一句“我們有孩子了”遲遲說不出口。
他緩緩蹲下身,額頭貼在她小腹之前,像是一個疲憊至極卻終於看見希望的人。
“對不起……”他低聲喃喃,聲音輕得彷彿怕驚動腹中的星光,“是我……來得太遲,差點就辜負了你。”
謝明璃低頭看他,輕輕伸手覆在他髮間。
“可你來了。”
她另一隻手撫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目光柔和而篤定。
她什麼也不多說。
可他們都知道,從今日起,除了這世間的山河、劫火、命運。
還有一個生命,一個未曾啟聲、卻已緊繫他們命運的未來。
楚寧望著她。
她近在咫尺,眉目寧靜,卻終究掩不住疲憊與一點隱忍的慌。
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明璃,”他聲音低沉,卻一字一句,“這一次,你不能再隨我去了。”
她一愣,隨即抬頭,眼中浮起不可置信的震動:“你說什麼?”
“你要我……留下?”
他點頭。
風聲悄悄掠過兩人之間,像要吹散這沉沉的一句話。
謝明璃緩緩收回手,站起身來,背過身去,沒有立刻說話。
但她的背脊已經微微繃緊,手也不自覺地握成拳。
“你要獨自去面對一品閣、混元上師、巡界天門?”她聲音低得彷彿是雪落,“你讓我留下?”
楚寧緩緩起身,走到她身後。
他沒有說“你不行”,也沒有說“我更強”,他只是極輕地說了一句:“我要你替我——看住這個天下。”
“你來守,魂律新章不被篡改。”
“你來守,這把帝座不再被染血。”
“你來守……我們未走完的路。”
“還有……”他聲音極輕,伸手覆在她腹前,“讓他,平安出生。”
謝明璃怔了。
她像是被擊中要害一般,一時間啞口無言。沉默良久,她轉過身來,望著他,眼中潮意浮動。
“可若你不回來呢?”
“若你在一品閣——永遠走不出來呢?”
楚寧靜靜看著她,沒有躲避她的目光。
“我會回來。”
“我答應你。”
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我已欠你太多,若再欠他一生的陪伴……我此生便不配再言‘誓’。”
謝明璃咬唇不語。
她幾乎想撲過去,她想抱他、想勸他,甚至想替他去死。
可她腹中正孕育著一縷命火,那是楚寧用斷臂、用壽元、用血與誓為她護下的火。
她不能再任性。
她終於慢慢垂下頭,像一個終於承認命運的人,輕聲問:“那我們的孩子出生之前……可還會回來一次?”
楚寧抬手,拂去她額角一縷碎髮,輕輕點頭。
“在你生產前,我會回來。”
“哪怕是斷魂穿界,我也要回來。”
話音未落,謝明璃忽然眼神一顫,幾乎是下意識般伸手,指尖微顫,捂住了他的唇。
“別說。”
她聲音低啞,眼中湧出抑不住的潮意。
“我……我想聽你這樣答。”
“可你不許說那樣的話。”
她眼中淚光微閃,咬住唇瓣,語聲漸輕,卻一字一句:“我要你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來。”
“不是斷魂,不是穿界。”
“是活著,帶著你自己,帶著未來,一起回來。”
她手還覆在他唇上,微微發顫,卻始終沒有放開,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按住他話語中的那一絲不祥。
楚寧靜靜看著她,目光溫沉,緩緩握住她的手,將那覆在唇上的指尖輕輕釦入掌心。
低聲應了一句,像誓言一樣落在她心間:
“好,我答你——活著回來。”
謝明璃聽著,嘴唇顫了顫,終究只點了點頭。
她的眼中仍有未說盡的萬語千言,可她知道。
這一回,她必須留下。
因為這一次,她要為他守一次身後。
片刻後,楚寧神色一斂,目光微冷,低聲開口:“但在動身之前,我需先查一處。”
謝明璃輕聲問:“何處?”
楚寧緩緩起身,負手而立,目光如劍鋒透寒:
“前王朝檔案閣。”
“帝魂圖雖碎,但我總覺……此界之下,尚藏未明之秘。”
他目光微斂,聲線低沉:
“天門之外是什麼?巡界使何以知此界?以及一品閣與前朝之間……我懷疑,它們之間早有關聯。”
“我必須查個明白。”
謝明璃聞言,眼中劃過一抹沉思。
她心中微動,原想再言相隨,可念及腹中新生,終是輕咬唇瓣,壓下心念。
片刻,她輕輕抬眸,緩緩道:
“那我為你準備所需,你去無憂。”
楚寧望著她,微微一笑,眸中多了一絲柔意。
“好。”
語落,風聲拂過庭院,竹影斜斜,雷息未歇。
新局,已然悄啟。
而更深的天機,已在幽暗處靜靜候他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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