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翻至一列《界圖志·殘卷》,指尖輕掃卷脊,感知其中雷意未曾沾染之處。忽有一卷《瀚海圖志·萬年殘帛》,卷軸古舊,帛頁間沙色如流,仿若千年未散之風沙尚裹其中。
楚寧低聲一語:“應是此卷。”
謝明璃聞聲微移步,立於他身側,素袖掩息,目光靜望那帛卷之上。
卷啟,一瞬幽光浮動,捲心圖圖砂紋漫卷,沙浪起伏,宛若大漠風潮撲面而來。
圖心隱有一行硃砂篆印:“瀚海三千里,浮閣隱於風眼之間,晝無恆影,夜現星臺。”
他閉目凝神,一縷細微雷息悄然探入卷帛。
瞬息之間,卷面猛然泛起細密波紋,宛若漣漪入水,隨即傳來一股詭異的阻力,雷息彷彿被無形巨手牽扯、拉扯,斷斷續續難以寸進。
“……這卷帛內蘊禁制,恐非尋常。”楚寧低聲喃喃,掌心隱有雷光湧動,卻被那股詭力死死壓制。
他猛地睜眼,只見卷帛上的星辰圖竟輕微流轉,原本靜止的影象宛如星河傾瀉,風雲翻騰之間,隱現一道漩渦般的風眼虛影,似欲吞噬一切目光。
忽然,一陣低不可聞的嗡鳴自卷帛深處傳出,彷彿某種古老存在在低語,帳中沙礫無風而動,輕盈飛旋,打著奇異的螺旋。
謝明璃臉色微變,倏然側耳,眸中浮上一絲寒意:“此地……氣息兇險異常,似有噬魂之力暗藏。那風眼之內,恐非我等可輕涉。”
楚寧抬眸望她,目光沉凝,卷帛忽明忽暗的光芒映照在他俊朗的臉龐上,竟多了一分肅殺之意。
他緩緩收回雷息,低聲道:“瀚海之行,恐遠比傳聞中兇險。‘風眼’……怕是死地。”
閣內氣氛頓時沉凝數分,風未動,二人心神已然生寒,瀚海浮閣之行的陰影悄然壓下,似無形兇機已在窺伺。
謝明璃凝眸低聲道:“浮閣竟藏於風眼之中,難怪尋之無門。”
楚寧微頷首,指尖緩緩摩挲殘帛邊緣,雷息如絲透入其內。
圖卷本殘,圖意卻未斷;雷意銘入捲心,卷面諸域地勢起伏漸明,似有星臺之形映於魂海之中。
謝明璃靜靜看他動作,知他此刻並非僅為行路尋圖,亦是將圖意銘於心魂,避途中遺失斷線。
良久,楚寧緩緩收掌,魂印之間已現大漠圖意。
他將卷輕輕復卷,收入懷中,目光愈加深沉。
謝明璃低聲問:“可足引路?”
楚寧望向她,眸光微柔,聲音低緩:“雖殘一角,然已足為此行引路。”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此路難行,星臺藏於風眼,恐有異象護閣,須多備一分。”
謝明璃輕輕一笑,眸中微有星意:“你既行前路,我便守後局。”
楚寧望著她,眼底微斂,卻未言語,只暗暗在心中記下一語:——此行雖千險萬劫,誓護一人安然於後。
幽火漸斂,卷帛收束,幽閣之中再無他言。
二人並肩出階,風聲不動,心意已定。
——道途既啟,後路更須固。
回到小院時,天色微暗,院中靜悄悄的,風穿過竹影,吹得細枝微動。
謝明璃坐在廊下,低頭整理案上的律章,眉眼平靜,卻透著一絲倦意。
楚寧站在臺階下,望著她,心中微微一緊。
她如今不過七品修為,雖在帝都已是頂尖,可局勢未穩,暗流湧動。
更何況,她腹中懷著他們的骨血,一些潛在的危險,哪怕她再謹慎,也難以面面俱到。
他沉思片刻,取出傳訊符,指尖靈光微閃,三道迅疾流光破空而去。
北境長城戍邊大將趙天宇,奔雷武館以霹靂手段著稱的副館主韓胥,以智計聞名的沈硯。
此三人,皆是他與明璃可託付身家性命的心腹,更是足以震懾四方宵小的定海神針。
不足半月,三道迥異的身影已先後踏入這方寂靜小院。
最先抵達的是趙天宇。一身玄鐵重甲未及卸下,甲葉縫隙間猶帶著北境風沙的粗糲與寒霜的微痕,步履沉凝,踏地有聲。
他甫一站定,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便掃視全場,炯炯目光似能穿透人心,帶著戰場淬鍊出的鐵血與堅毅,沉聲道:“小姐,末將奉命前來!”聲音不高,卻似金鐵交鳴,字字砸落地面。
緊隨其後的是韓胥。
一身玄色勁裝緊裹著精悍身軀,彷彿融入了漸濃的暮色,唯有腰側那盤踞如蛇的烏金長鞭,在黯淡光線下折射出冷硬的幽光。
他面容冷峻,薄唇緊抿,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眼神如刀鋒般刮過庭院每個角落,透著毫不掩飾的殺伐之意。
最後是沈硯。
一襲天青雲紋錦袍襯得他身姿如玉,步履從容,彷彿踏月訪友的翩翩公子。他手持一柄素面玉骨折扇,未開先搖,唇角噙著一抹慣常的溫和笑意,眼神溫潤,向楚寧與明璃微微頷首致意,一派儒雅風流。
楚寧目光如冷電,緩緩掃過眼前這三位足以攪動一方風雲的人物,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意志:“我須即刻啟程,前往瀚海。當下魂律新章初立,根基未穩,暗處必有魑魅魍魎,伺機蠢動,意圖篡改根本,亂我法度根基。”
“明璃將坐鎮中樞,守章護府。”他目光轉向身側的女子,帶著無需言說的信任,“趙將軍、韓館主、沈硯兄,你們三人,各司其職,護其左右,寸步不可離。她之安危,即新章之安危,更是大局之定盤星!”
趙天宇猛地踏前一步,玄甲鏗鏘作響,抱拳如鐵鑄,聲若洪鐘,斬釘截鐵:“請將軍放心!末將在此立誓,人在城在,小姐但有毫髮之損,末將提頭來見!縱使粉身碎骨,亦保無虞!”每一個字都帶著北境風雪的重量和軍令如山的決絕。
韓胥冷聲道:“誰敢妄動半分,便叫他命喪當場。”
沈硯輕搖摺扇,微笑道:“律章在,我人在;她若無恙,我自無恙。”
楚寧微微頷首,目光落回謝明璃身上。
他走上前,取出一隻玲瓏古鈴,銀藍色,絲帶纏繞,鈴心有一絲細微雷光流轉。
“這是虛靈鈴。”
“界外行者留下的異寶,可以隱藏氣息,模擬十品至一品間任一境界的靈息,外人難以看穿真假。”
“若有不測,便用它護身,避敵耳目。”
謝明璃接過鈴,指尖微涼,抬眼望著他,剛想開口,楚寧已又取出一柄長匣。
匣啟,寒光四溢,彷彿清霜破曉。
斷雪刀靜靜躺在匣中,刀鋒如雪,殺意未散。
楚寧取刀出鞘,手指緩緩拂過刀脊,低聲道:“此刀陪我走過北境、碎魂牢、斬帝魂圖,刀中我封了三式殺意。”
“寂世滅,可破永珍封圍;應劫轉,可逆勢為擊;誓雷,雷動瞬發,震裂魂魄。”
“若遇絕境,不必猶豫,三式俱可護你周全。”
謝明璃輕輕撫過刀鋒,指尖微顫,能感受到其中潛藏的殺意與決心。
她抬眸望著楚寧,聲音柔和堅定:“你放心。哪怕天塌地陷,我也會守住這律章,護好這裡。”
楚寧目光微沉,凝視她良久,終是低聲道:“護他,也護你自己。”
謝明璃微微一笑,鈴與刀握於掌心,眼神清亮:“我明白。”
風聲穿過院中竹林,發出細碎的響聲。
楚寧站在廊下,又望了她一眼,眼神深遠,彷彿要將她此刻模樣銘刻心底。
這一別,不知歸期。
但他知,她在,他便可安心往前走一步。
“此間安定,靠你們護持;我心安,方可踏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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