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馮行健,就是喜歡故作驚人之語!”
蔣冕虛指著馮馴,展顏笑道,“嶽麓山高不過百丈,被你一說,現在豈不成了一坑了?”
“恩師可是冤枉我了,學生是最為實誠之人,這可不是我瞎說,現在嶽麓書院都能與一鄉間少年爭雄了!”
嶽麓書院與鄉間少年,還爭雄?
馮馴將李步蟾約鬥之事細細一說,蔣冕倒是來了興趣。
蔣冕曾任天官地官春官和內閣首輔,眼力自是非同尋常,“那李氏子甚是了得,楊相少年之時都未必能及,我楚地竟然出了這等人物?”
楊相便是楊廷和,十二歲中舉人的牛批人物,馮馴心裡一驚,不想蔣冕對李步蟾的評價如此之高,他壓下驚詫,嘴裡哈哈笑道,“恩師可曾聽說,去年我長沙府買糧免稅之事?”
蔣冕當時還在南歸途中,但這個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他面露驚容,“莫非是他?”
“然也!列國紛爭,尚有移民移粟;天朝一統,何分江北江南?”
哪怕時日已久,唸到此句,馮馴尤自激動不已,拍著書桌道,“去年我專門問過安化縣,他說這句就是出於李步蟾之手!”
“有趣,這次長沙之行,倒是沒有白來!”
蔣冕捋著長髯,目露異色,“我憶青山多嫵媚,料青山憶我應如是,行健,明日陪我做大謝之遊吧!”
***
“四月十六日,天朗氣清,正我輩論詩聯句之時也。嶽麓山上,赫曦臺旁,筆削雲麓,墨透湘江,同學翹首,靜候君來。”
紙是上好的澄心堂,字是學的楊少師《韭花帖》,字字疏遠,風神蕭散,一副富貴閒人之態。
“少爺,退一步海闊天空,要不咱不去了吧?”
斛伯很是擔心,嶽麓書院可不是村裡私塾,本來就是匯聚了一府才俊,又優中選優,挑出三人與李步蟾爭鬥。
要是被他們打擊得體無完膚,亂了方寸,影響到了之後的府試,那就虧大了。
“斛伯,退不得的。”
李步蟾搖搖頭,目光冷然,斛伯雖然親近,但畢竟身為僕役,有些東西看不明白。
或許江盈科的目標是自己,但盧璥那些人呢?
他們的目標,絕非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石安之。
自己區區鄉野少年,有什麼值得他們造謠呢?
潑糞,也要成本的,自己不值得他們花力氣去挑糞。
這個世道講究名聲,一個壞名聲,足矣在身前犁出一條深深的溝壑,裡面灌滿糞水,將其變成一個人際孤島。
無論是為了石安之,還是為了自己,都必須去,必須迎頭碰上去。
至於結果,歐陽先生曾經說過,穿鞋的殺手,和光腳的,價碼是不一樣的,戶怕戶啊?
李步蟾將書函挪開,下邊還有一張,寫的是一副對聯。
“槐樹無風自搖,恐怕木旁有鬼;
曇花少縱則逝,只緣日下多雲。”
不得不說,嶽麓書院畢竟是嶽麓書院,果然有才,這副對聯對得工整,精巧。
以曇花對槐樹,將“曇”字拆成“日”和“雲”,來對“槐”字的“木”和“鬼”,以“多少”對“有無”,無一處對仗不工,無一處平仄不協。
而且,自己罵他們猶如老槐,木旁有鬼,他們就反過來罵自己,曇花一現,少縱即逝。
少年少縱即逝,這是將自己比作方仲永了。
方仲永的曇花一現是因為貪財,自己的稍縱即逝則是因為心底多雲陰黯,不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