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嶽麓山與後世不同,一條古道,上鋪的青石板被踩得微凹,邊角側面的青苔猶如青錢。
觸目所及,古木參天,林壑幽深,時而能見狐兔奔跑其間,山間飛流漱石,如鳴環玉。
抬目遠眺,山頂還有一烽火臺,山腰還有一旗衛軍,不過今日書院早就有了關照,山腰的關卡暫時放開。
“咯啊……咯啊!”
高亢清越的鶴鳴,在清風中扶搖直上,欲遏行雲。
李步蟾從山徑轉過來,便見到兩隻白鶴在一道清泉上徘徊,幾聲長鳴之後,驀地穿林而出,盤旋晴空之上,蹁躚而去。
李步蟾也有些渴了,走了過去,從“白鶴”的石刻之下掬起兩捧泉水喝下,甘冽如澧。
“昔人已乘白鶴去,此地空餘白鶴泉。四十年不來,這白鶴不知還是昔年之白鶴否?”
兩人從後面過來,一人幽幽嘆息,將崔顥的詩句用在這裡,意外地貼切。
李步蟾抬頭看了一眼,過來的是兩個老人,說話的這個更老一些,鬚髮十停白了八停。
見李步蟾回望過來,那老人對了一眼,微笑著跟他點點頭,又抬步向前走去。
李步蟾起身,穿過自卑亭,跟在他們後面,山徑狹窄,他也沒有抄過去的意思。
山風輕拂,將前面的話語送到李步蟾的耳邊,“那青風峽怎生多了一間亭子?”
隨著那老人的手望去,右前方的一處,山谷橫成三面,擠出一個小小的峽谷,這就是他口中的清風峽,峽底有一間新建的小亭,重簷八柱,琉璃碧瓦,攢尖寶頂,四角飛翹,在青山之間,甚是相得。
亭上匾額寫著此亭的名字,紅葉亭。
李步蟾微微一笑,這間亭子,他當然是知道的,或者說,後世的國人,不論是否來過嶽麓山,大多都是知道的。
“這位小友,此亭以“紅葉”二字為名,莫非有何不妥?”
那老人側臉之間,正好看到李步蟾異樣的微笑,和藹地問道。
李步蟾上前行禮,笑道,“倒也沒有不妥,只是在晚輩看來,同是小杜之詩,取“紅葉”二字,莫如取“愛晚”二字。”
“愛晚……紅葉……”
老人咀嚼了一陣,旁邊的老人插話道,“果然改得好!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紅葉只是賞景,哪有愛晚來的意蘊悠長!”
“哈哈,同樣之事,不同之人視之,取法各有不同,方可見各家手段,小友慧眼!”
老人哈哈一笑,也不問姓名,信步前行。
出了清風峽,古木林中,藏有古剎。
老人站在寺門外,張目往裡一看,卻不進門,只是搖搖頭道,“四十年前,這麓山寺尚有不少僧人駐錫,如今卻是不聞禪唱了。”
後面那老人也是感慨頗多,“說起來,這麓山寺也是命運多舛,蒙元時付之一炬,國朝重修之後,紅火不過幾年,書院亦重修,麓山寺便日趨沉寂,如今誦經者只有寥寥五六人矣!”
這麓山寺是晉代的古寺,每次鼎革之時,便遭焚燬,唐末,北宋末,宋末,元末皆是如此,從無一次得免,之後明末,清末,抗倭次次不落,真是多災多難。
寺中之物,遺存不多,只有禪院中的兩株羅漢松與寺門口的一塊石碑。
松為六朝所植,又名六朝松。
石碑為唐代李邕李北海所書《麓山寺碑》,由於墨拓太多,石碑已是有些斑駁了。
老人撫摸著石碑,看著老松嘆道,“樹尤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