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湧大江流。
喧囂的長沙城在夜幕下黯淡下來,只有陣陣濤聲點點星火,妝點著城池的生氣。
不過,仍有一座城中之城燈火通明,哪怕夜色如水,那璀璨的城池依舊宛若水晶龍宮。
那是吉王府。
用過晚飯,東野熙沐浴更衣,穿戴整齊,前往拜謁吉王朱見浚。
眼前的這座吉王府,原來是襄王的府邸,正統元年,襄王朱瞻墡遷國襄陽府,就此荒廢。直到四十年後,朱見浚之國,重新大修而成吉王府。
弘治五年,朱見浚給皇帝侄兒上疏,宣稱王府“年久頹敝”,孝宗體恤叔父,也不去想此時距離吉王府營建完畢不過二十年,從何而來的“年久頹敝”,便下旨對吉王府進行大修。
嚐到甜頭的吉藩,在之後隔三岔五便翻修擴建,規模越來越大,裝飾越來越華麗,直如天上宮闕。
東野熙肅容而行,依足了古禮,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是家學,柳安如說他是聖人之後,是絕然不虛的。
不過,他的祖上,不是朱聖人,不是孟聖人,也不是孔聖人,而是周公旦。
周公旦受封魯國,但本人並未之國,而是讓長子伯禽代為就國,成為魯國實際上的開國君主。
伯禽有三子,幼子名魚,伯禽賜他的幼子“東野田一成,以自養”,這一支便因地得氏“東野”。
東野熙秉承家學,在魯地也有薄名,前年得魯藩舉薦來到吉王府。
說起來,他能獲得這個機會,還要感謝他的前任。
城南書院原為紫巖先生張浚舊居,內藏張浚手書“城南書院”匾額一塊,前年吉藩佔了城南書院,前任竟然提議將匾額燒燬,理由是此匾為“殺嶽武穆之嫌犯張浚所書”。
此舉一出,長沙大譁。
參與謀害岳飛的,是天水武將張俊,而非綿竹文臣張浚,身為王府侍講,竟然浚俊不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吉王重儒林,愛風雅,曾經重金刊刻《先聖圖》及《尚書》,贈予嶽麓書院,得長沙士人稱頌,但佔書院燒匾額的荒唐事一出,聲名受損,便辭了前任,從魯地聘了東野熙這個聖人後裔。
東野熙對這個身份特別看重,按照孔夫子的“待價而沽”來說,這個親王府的從七品侍講,無疑是他能沽取的最好的價錢了。
一路行來,東野熙經過了社稷壇、山川壇、大成殿、謹德殿,折而東向,從承運門走入內城。
雕樑畫棟,滿目朱翠,對於藩府是否奢靡過度,東野熙熟視無睹,無動於衷。
他是侍講,職責是修撰文史,襄助文事,而輔佐勸諫,這是王府紀善之事,人各有位,萬不可越俎代庖。
承運門上的吻獸及位於其後的金柱頭,色彩尤新,這是去年雷擊,不但擊壞了承運門,還擊碎了王府城頭的旗杆。
內城二殿三宮,從承運門過來是正殿承運殿,再往後行,是毗鄰的存心殿。
存心殿是親王的居所,此時已是戌時,東野熙在殿外候了一陣,通傳的火者出來,將東野熙引了進去。
進殿之後,一股特別的香味襲來,讓東野熙精神一震。
這種香味,來自於柰,也叫“林檎”,能吃,但入口綿軟,口感極差,所以豪富人家往往拿它堆放屋中,當香薰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