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了幾步,他似乎想起來什麼,對先前接待李步蟾的書吏問道,“老言,令尊的病況如何了?”
言書吏眼睛一紅,躬身致謝,卻是沒有說話,中年人輕聲一嘆,“去年我按黃州之時,認識了一名姓李的大夫,醫術甚是了得。我過兩日即回武昌,我許你的假,隨我同行,看能否請動李大夫吧!”
“謝大柱史大恩!”
言書吏剛剛直起的身子,猛地跪了下去,言語哽咽,為了老父的病情,他這半年多來茶飯不思,形容憔悴,現在有了一絲希望,頓時喜極而涕。
尤其是這位巡按御史毛伯溫,雖然性情寬厚平和,但行事極為方正,對屬吏的要求極為嚴格,這次能夠准假求醫,還是遠赴黃州,行程少不得半月以上,這真是莫大的恩德了。
毛伯溫甩甩衣袖,“本官稍作休憩,午後你將這半月的卷宗與我一觀!”
言書吏唯唯連聲,毛伯溫從廳堂穿過,從右廊入後院,洗漱一番之後,換上常服,閉目養神。
他這次是去了衡州桂陽縣,為都察院的同仁範輅範以載立旌表牌坊。
範以載是正德六年進士,比毛伯溫晚了一科,這座牌坊得來殊為不易。
即便放在監察御史中,範以載也是難得的硬漢,一旦有事便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的口頭禪便是“此心若有纖毫偽,口舌飄零不得還。”
就因為這個脾性,他多次彈劾太監畢真和黎安等人,又揭發寧王與宦官勾結謀反的罪行,被誣陷入獄,險些就戮。
直到寧王謀反被誅,範以載才得以走出詔獄,唏噓幾多,但未見半分懊悔。甚至他還是倔強地仰頭大笑,那句掛在嘴邊十幾年的口頭禪又脫口而出,“此心若有纖毫偽,口舌飄零不得還。”
為了旌表他的作為,才有了這座牌坊。
西漢武帝之後,御史官服為繡衣,御史也被稱為“繡衣執法”,所以這座牌坊就叫繡衣坊。
想到退居鄉野,形銷骨立的範以載,毛伯溫冷冷一笑。
監察御史,在外人看來威風八面,實則冷暖唯有自知。
他們官卑權重,一幫不過是七品的小官,卻能讓很多封疆大吏聞風喪膽,因為他們是言官,有一張嘴,可以咬人。
但他們這幫言官,也只有一張嘴,當人家掄動刀槍棍棒的時候,他們就只能捱打。
道破他們的實質,就是君王豢養的一群家犬,在惡犬身後有主的時候,人人怕犬,一旦成了喪家之犬,就成了棍棒下的一鍋香肉。
範以載大難不死,僥倖逃出生天,成了繡衣之楷模,倒是因禍得福有望升遷了,反觀自己呢?
自正德六年以來,自己就是監察御史,如今新皇即位,十一年過去了,還是監察御史。
小憩之後,毛伯溫走進廳堂,各類卷宗已然擺放在書案上,分門別類秩序井然。
“斥湘陰縣,著他們重巡糧倉,務必補齊這兩萬石的虧空,並交代明白!”
“斥長沙府學,學風懶惰,著他們好好看看洪武二十六年的《學官考課法》,讓他們小心九年考課!”
“此案發回重審,但發文斥湘潭縣,著他們存恤孤老,是不是將孟聖的“老吾老幼吾幼”給拋諸腦後了?”
“斥長沙府,城防乃軍國要事,與藩府何涉?若有再犯,小心參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