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兄,感覺如何?”
一旁的楊廷和終於發現了毛澄的異樣,疾步衝到御道,接住了他委落的身子。
楊廷和與毛澄年紀相若,但毛澄登科的時間比他晚了不少,而且生性清貴,謹守慎獨之道,一直都在翰林院修書,兩人並無深交。
真正的交往合作,也就是去年迎立之事,但看著毛澄蒼白的面容,黯淡的眼神,嘴角的鮮血,楊廷和也是一陣兔死狐悲。
“石齋兄,老毛病了,無須掛懷!”
毛澄閉著眼睛深呼吸幾下,又慢慢地挺直了身子,衝張璁拱拱手,“好口才,之前倒是疏忽了,遺珠於五步之內,是我之過也!”
楊廷和瞧都不瞧張璁,只是扶著毛澄走了下去,張璁望著兩人的背影有些發怔,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一番言語,居然罵翻了大儒太倉毛三江。
“楊閣老,聽了張卿之論,你意下如何?”
楊廷和腳下一頓,抬頭望去,看到的是兩道驚喜的目光,目光上揚起的眉毛,銳利如劍,充滿了鬥意。
如枯葉一般飄搖的毛澄,完全被擯棄在視野之外,沒有分得一絲溫情。
楊廷和心下一片冰冷。
無論如何,他們有策立之功。
去年三月,年逾花甲的毛澄,不顧老病,親自率領大學士梁儲、壽寧侯張鶴齡、駙馬崔元與太監韋霖,遠赴安陸迎駕。
如此這般,非但不說如何厚賞,甚至還手按長劍,視同寇讎。
生性涼薄至此,不如歸去。
說到底,這是他朱明天下,與己何干?
楊廷和與毛澄面面相覷,彼此都看到了對方心中的那片死灰。
看著高處那個得意的眼神,楊廷和慢慢地伏下身子,將頭頂的烏紗摘下,撣了撣上面不存在的灰塵,輕輕地擱在鋪地的金磚上。
在嘉靖愕然的眼神中,楊廷和悵然道,“上月,清寧宮起火,此首輔之罪也,臣老矣,不堪聖上驅馳,請乞骸骨!”
內閣次輔,少傅,謹身殿大學士蔣冕跟著伏於地上,“臣蔣冕,請乞骸骨!”
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毛紀接著,“臣毛紀,請乞骸骨!”
“臣毛澄,請乞骸骨!”
“臣費宏,請乞骸骨!”
“……”
奉天殿前,風和日麗。
明明無風無浪,卻彷彿突然掀起了一陣颶風,風行草偃,將肅立於殿外的群臣,大片大片地掀翻在地。
風起於清萍之末,楊廷和伏地,跟著伏地請辭的官員,竟然有近二百人。
左邊的文臣,居然超過一半,願意跟他一道掛冠而去,其中的內閣與六部,更是空了大半!
文班中的方獻夫愣住了,驚愕了。
他前後的官員都伏在地上,身形矮小的他,此時倒像是座筆架山,一時之間,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衣袖中那道奏疏彷彿正在火爐中煅燒的鐵片,又沉又燙,讓他彷彿赤身處於荊棘叢中。
金臺上的嘉靖愣住了,惶恐了。
剛才的得意,不過片刻,便被兜頭潑下一盆冰水,讓他呆若木雞。
此時的他,如坐針氈。
他怎麼敢?
他們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