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福到來之時,楊宅並未因失勢而人走茶涼,反而群賢畢至。
隨便一看,有吏部左侍郎何孟春,有翰林院編修王思,有給事中王相和裴紹宗,有監察御史毛玉和張原,有戶部主事張淮等等,濟濟一堂。
看他們的神色洶洶,麥福是個機靈的,乖乖地將玉斧賜予楊慎,除此之外,就只帶著眼睛和耳朵,一言不發。
楊慎入室沐浴之後,將玉斧供上,朝北面謝恩,感激涕零,“斧者,父斤也,陛下之意,楊慎知矣,是讓微臣秉承家父之志,使我呈父加斤削也。”
聽了楊慎的話,麥福的眼睛瞪得溜圓,陛下是這個意思?
等麥福離去,楊慎把玩著玉斧,冷然發笑。
當今這位天子之聰穎,世上罕見,最喜跟臣僚打啞謎。
問題是,他是楊慎。
在他面前玩這一套,只能說這位少年天子,還是少年。
“皇上這是何意?持斧相脅,若是不遂其意,便要斷吾等之頭不成?”
王思冷笑道,“王思之大好頭顱在此,看誰家斤斧砍之!”
一時間,壯懷激烈。
“現在國家多難,如何還在做這些無益之爭?前日收到家書,連年大旱,草木枯死,我郴州府之百姓,已經賣兒賣女了!”
一個鬚髮斑白的老者慘然道,“兒女賤同石瓦,往秤上一站,如稱豆菽,一斤十文,滿一百斤,每斤還要減兩文!
百文賣兒,千文鬻女,即便如此,父母還要忍痛與子女分離,因為,賣兒就是愛兒啊!”
這位老者,正是何孟春,他官居吏部左侍郎,但如今吏部尚書喬宇致仕,由他署理吏部之事。
他是湖廣郴縣人氏,離鄉久矣,如今收到這般家書,肝膽俱裂,說到傷心處,泣不成聲,“百錢賣一兒,千錢賣一女。小者五六歲,大者三尺許……老姆謂兒女,賣汝實痛汝。懷中一塊肉,棄作路旁土……”
何孟春說罷,一時間義憤填膺,慷慨難止,賣兒賣女已經慘絕人寰,還以秤稱人,這與賣豬狗賣雞鴨何異?
戶部的楊淮激憤地道,“近日戶部會議賑濟,會議三日,卻難成一議,太倉所貯僅七十萬兩,難以動支,而今京通二倉銀米,俱無三年之積。國勢民力,比之成化弘治年間,百不及一二,國家倉廩空虛一至於此,是不可為之寒心哉。”
楊淮身上衣袍陳舊,裡衣隱有補丁,他是正德十二年的進士,到了戶部之後,監管京倉,革除陋規,明明守著聚寶盆,卻過得家徒四壁。
“東川所慮甚是!”楊慎慨然嘆息,“如今天災頻仍,聖上不思修德,不思勤政,只知自家統嗣之事,為此不惜逼走三位賢相,不惜顛倒李福達案,不惜……”
他眼圈一紅,有些說不下去了。“自今上即位以來,江南連年大旱,此為何故?無它,正是董子所云,“天有意志,以善惡賞罰人”,今上失德,昊天有感也!”
王思大聲道,“《公羊傳》何以成書?記災也,記異也,災者十六次,異者三十二次,如大雩之旱祭,更是明言,“旱者,政教不施之應。先是桓公無王行,比為天子所聘,得志益驕,去國遠狩,大城祝丘,故致此旱。”
“啪!”
王思以頭撞柱,頭上很快就紅了一塊,顯然甚為用力,他恨聲道,“天子失德,臣子又當如何?”
一時間眾人皆寂,君為臣綱,君可以不仁,臣不能不忠,他們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