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七十二峰,層巒疊嶂,到了此地戛然而止,如同太白吟詠,留下無窮回味。
鳥鳴嚶嚶,兩名老者木屐拽杖,徐徐而行。
嶽麓山不高,山徑盤旋而上,不過百丈,自左側瀉下一線細細的清泉,涓涓如鏈,跳珠濺玉,滾動到山坳處,形成淺淺的一泓,澄澈如嬰兒之眸。
泉畔山石上鐫刻著兩個八分大字“白鶴”,旁邊吟詠滿壁。
一座陳舊的小亭臨於泉畔,不知多少年了,看那斑駁的漆色,似乎與這山水同在。
“白鶴泉,自卑亭!”
一名老者在亭外駐足,仰頭看著花楣上的匾額,輕輕地念道。
“君子之道,譬如遠行,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
另外那人捋髯而笑,這個亭名源出《中庸》,跟這座山一般,無險無奇,無幽無秀,質樸如老圃,卻是越嚼越有滋味。
“登山如此,宦遊何嘗不是如此啊!”
看亭的老者讓同伴先進,他的同伴鬚髮如銀,年齒更長,也不謙讓,進亭甩甩大袖,拂了拂山間的清塵,請人坐下,“君子遠行,此亭豈非正合健行老弟之意?”
“子潛兄說笑了,就兄弟這把年紀,這副衰軀,自卑尚可,遠行……”
健行老弟呵呵一笑,指指山下宛若垂暮的湘水,枯瘦的河床,只有河心尚可通行,“即便我老驥伏櫪,也掛不動雲帆了!”
說到長沙旱情,子潛兄也是形容一肅。
何止是湘水,就是身邊這道清泉,原本是何等豐腴,如今也細若遊絲,“當年韓昌黎在潮州祭鱷魚,鱷魚驚懼而走,久聞健行老弟打虎太守之名,不如效仿韓昌黎,祭一祭這旱魃?”
這健行老弟,正是長沙知府馮馴,表字健行,自號圖遠。
馮馴原是福建興化知府,此地盜匪市棍橫行,最有名者號稱“九龍十虎”,在馮馴初上任時,打死一虎送到郡府,向馮馴示威。
馮馴收到死虎,親自取刀,剁下虎頭置於公案,剝下虎皮鋪於座椅,並在公堂之上書一橫幅,“非爾髏,吾何以枕;非爾郭,吾何以寢?起視海岱,吾安吾朕。”
一年之後,九龍十虎盡皆下獄論死,興化大治,稱其為“打虎太守”。
馮馴任興化太守七年,坊間民謠皆唱“馮太守,來何遲。書吏瘠,百姓肥。”
去年,經吏部考核,列為一等,調任長沙知府,不想一到長沙,就被這旱災燒得七竅生煙。
他縱能打虎,敢打虎,又能奈這天地之威何?
“我之來意昭然若揭,子潛兄何必還與我打這機鋒?”
馮馴快言快語,單刀直入,“馮某此來,便是想請子潛兄修書一封,替長沙百姓,在你那位同年面前代為說項,可好?”
“馮太守,老夫已經藏諸名山了,野人野語,又有何益呢?”
馮馴的話讓子潛兄臉色一僵,語氣轉而有些生硬,坐而論道的氣氛陡然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