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這才注意到院內來了人,“你家先生這病,打會試那年就落下了,一人在外,不知怎麼就得了這偏頭風,半邊頭痛,忽左忽右的,原本這幾年都沒犯了,不曾想今日來得這般猛烈……”
“郎中來瞧過沒?”
李步蟾沉穩地問道,前世他的領導也有偏頭痛,對這個他有些經驗,石安之這應該是閒散久了,陡然委任一縣正堂,事務一多,舊疾復發了。
“二十多年的老毛病,跟老友似的,不時來訪,郎中還能有我熟?”
食盒放在桌上,石安之鼻子一吸,嘿然一樂,“有魚?可以開葷了!”
他扭頭老妻說道,“我就是這表字取得不好,若素若素,可不就得天天茹素麼?”
見石安之這般談笑自若,李步蟾很是佩服,偏頭痛這玩意不講道理,來的時候烈如雷鳴,堪比利斧劈頭,所以也叫“雷頭風”,連孫猴子都忍不住,滿地打滾,肉體凡胎,不是說忍就能忍的。
“都疼成這樣了,還沒個正形!”
蔡氏輕輕地打了一下,有些嗔怪,不過這麼一打岔,她倒是沒那般焦急了。
李步蟾想了想,問道,“家中有龍腦沒?”
“龍腦?”蔡氏自嘲地笑了笑,“倒是有些川芎與細辛,你先生說沒用,就沒去熬了。”
龍腦就是冰片,其色似冰雪,其質似雲母,其形似梅花,故而以“龍腦”名之。
龍腦不只是可以入藥,更可以用於薰香,都是從海外來,價格貴重,非豪門巨室用不起,石安之這官越當越窮,自然是不會備有龍腦的。
李步蟾點點頭,安慰了蔡氏一句,又來到後衙的宅門處,往轉桶中放入一塊碎銀,跟門外的皂隸吩咐一聲,又回到院中,先到後廚取了一根白蘿蔔,取了一碗汁液之後,再出來替過蔡氏,自己為石安之揉頭,陪他說話。
“這幾日的利市如何,能餬口不?”
看石安之哼哼著,還關心自己的生計,李步蟾心中一暖,“必須餬口啊,不然還能“食有魚”?
石安之扯著臉笑道,“食有魚還不夠,還要“出有車”才行!”
“哈哈,我現在“居有家”,就不用彈劍邀寵了!”李步蟾笑著笑著,又皺著眉頭,“這代寫文書,說起來還是有些彆扭。”
跟李步蟾聊著天,開著孟嘗君的玩笑,石安之似乎沒那麼頭痛了,“哦,說來聽聽!”
“這幾日動筆,按照東家所言,抬頭就是稱呼“先生”,原本這“先生”,只有師可稱,父兄可稱,長者可稱,對吧?
可如今,同輩可稱,後進可稱,醫卜可稱,商賈可稱,甚至輿臺皂隸均可稱先生!”
李步蟾輕輕揉著石安之的太陽穴,很是為難,“這可如何是好,以後小子再不敢稱先生為先生了!”
“噗哧!”
聽李步蟾說得詼諧,蔡氏不由得一樂,石安之也是呵呵笑道,“大丈夫豈可因噎廢食,如今胥吏也稱“相公”,難道你就不考秀才了?椎油作面的佣夫也稱“博士”,剃工也稱“待詔”,難道你就不入翰林了?”
此時的大明,追求雅古,已然虛偽成風,甚至背義而稱,令人發噱,兩人雖是笑謔之言,卻帶著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