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黃昏,夕陽斜照。
牛車裡的少年郎們笑笑鬧鬧,彼此在對方沾滿灰塵的臉上寫字。
笑鬧之後,世子坐在牛車上看向陳跡:“這麼多年能算計我爹的人不多,半年前,豫州洪災時,他南下徵糧。當地士紳聯手瞞報田畝逃避徵稅,每戶像打發乞丐似的捐了十石糧,同一天還在秦淮河上宴請賓客,將一百罈美酒倒進河中,美其名曰‘請天下共飲’。”
“然後咧?”劉曲星來了精神,他們平常可聽不到這種朝野趣聞。
世子樂呵呵笑道:“我爹沒跟他們置氣,反而請匠人運了一座一丈多高的石碑,噹噹正正立在金陵府衙門口。上面清清楚楚記著所有士紳捐糧數目,說是要歌頌這些士紳功德,其實是讓百姓看看這些士紳嘴臉。當時,連茶館裡說書先生都在編故事,取笑士紳們平日裡滿口仁義道德,實際卻為富不仁、虛偽至極。”
陳跡若有所思:“說書先生的故事,是王爺讓他們編的吧?”
世子眼睛一瞪:“你怎麼知道?”
“後來呢?”
“沒出半個月,士紳們丟不起這個人,就乖乖捐糧了唄。”
劉曲星讚歎道:“王爺倒是善於用巧力撥千斤。”
世子看向陳跡,豎起大拇指來:“你小子能反過來算計我爹,是個人物!”
然而陳跡高興不起來。
世子見他眉頭緊鎖,便好奇道:“你怎麼不高興呢,要我能算計他一次,我能吹十年!”
陳跡感慨:“你爹哪是平白無故吃虧的人,我感覺他馬上又要反過來算計我了。”
世子唏噓道:“倒也是哦……”
劉曲星看過來:“陳跡,你從哪知道的倒焰窯?以前也沒聽你提起過這事呢。”
“仙人託夢,”陳跡盤膝坐在牛車上閉目養神。
劉曲星撇撇嘴:“扯呢吧,要真有仙人託夢,仙人為啥只給你託夢,不給我託夢?”
然而世子卻忽然說道:“這世上還真有仙人託夢,你們尋常人或許不知道,黃山道首使徒子可是能從四十九重天請神的。”
“嗯?”
閉目養神的陳跡忽然睜開雙眼,如炬火般緊緊盯著世子,嘴裡卻漫不經心問道:“四十九重天?”
終於。
陳跡終於聽到有人提起四十九重天了。
他問師父,師父沒聽說過。
他問軒轅,軒轅也沒聽說過。
曾幾何時,陳跡恍惚間以為青山精神病院裡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彌留之際幻象出來的一場夢。
李青鳥、四十九重天、袍哥、二刀,甚至他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而現在,夢終於照進了現實。
世子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天上的彩霞:“你們不知道四十九重天吧,據說是神仙們居住的地方呢。我爹說,黃山道門之所以厲害,便是因為他們能從四十九重天請神上身,據說道首使徒子與景朝高手廝殺時,曾將四十九重天的五斗星君請至凡間。”
陳跡身子微微前傾:“四十九重天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世子回憶著說道:“我爹偶然提起過,諸天神佛都在四十九重天呢,什麼無極山、玉京山、利仞天、須彌山、蓬萊、方丈、北俱蘆洲、南部瞻洲,便是每一重天的名字。不過我知道的就這麼多,我爹提得很少,似乎要避諱什麼。”
說罷,他屁股抬起半邊,身子探至人群中間,神秘兮兮說道:“我爹說過,每隔一陣子,便會有四十九重天的神仙轉世下凡,隱藏於市井之中。或許我們都見過神仙了,但我們不知道。”
陳跡身子微微往後挪了挪,若無其事問道:“神仙有什麼特徵嗎,我們該怎麼知道誰是不是神仙呢?”
世子聳聳肩膀:“那就不清楚了。”
陳跡微微鬆了口氣。
卻聽劉曲星好奇道:“世子,你見過四十九重天的神仙嗎?”
世子搖搖頭:“不知道,也許見過,也許沒見過。”
劉曲星又問:“這四十九重天的神仙用不用拉屎啊?”
佘登科樂了:“吃飯肯定要拉屎啊。”
劉曲星梗著脖子:“那萬一他們不用吃飯呢?!”
佘登科也梗著脖子抬槓道:“不吃飯怎麼活?他們肯定拉屎巨多!”
陳跡神情複雜起來。
他轉移話題問道:“世子,咱寧朝歷史上有沒有已知的四十九重天神仙啊?”
“有。”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卻見翹著二郎腿躺在板車末尾的梁狗兒,掀開臉上的草帽說道:“我家祖上曾遇見過一個,此人自稱從四十九重天來,入人間修道家陽神,想以此門徑合道。哪怕在黑夜,陽神也如煌煌烈日。”
“那他最後合道了嗎?”梁狗兒嗤笑一聲:“沒有,此人在寧朝邊軍之中,被景朝武廟設計伏殺,身死道消了。應該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具體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