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跡陷入沉思。
李青鳥曾對他說“四十九重天留不住你,去你該去的地方”,他確定自己就是從四十九重天來的,可他生活的地方跟神仙居所毫無關聯,自己也根本不是什麼神仙。
但不論如何,陳跡終於抓住了一些四十九重天的線索,如漂泊無跡的船,終於朝海底丟下了一根屬於自己的錨。
……
……
橙紅色落日餘暉裡,慢悠悠的牛車從城南進入,劉曲星忽然說道:“你們看,貢院門前好多人。”
眾人轉頭看去。
晚霞下,正有數百人聚集在貢院門口,有意氣風發的少年、有抑鬱不得志的中年、還有神情麻木的垂垂老者。
“是秋闈考生,”世子低聲道:“那位老者我見過,我聽說他已經考了一輩子,家裡良田賣盡,妻離子散了也沒放棄。”
卻見貢院門前,秋闈考生們每人揹著一隻竹篾編制的箱籠,裡面放著自己的被褥,還有三天的口糧。
排隊入貢院前,外簾官會將箱籠一一開啟檢查,再仔仔細細搜身,以免考生夾帶小抄。
當牛車路過貢院門口時,蓬頭垢面的世子趕忙低頭道:“快快快,低頭,我看見好多熟人!”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有人無意間瞥見牛車,有些不確定的疑惑道:“咦,世子?”
秋闈考生齊齊轉頭朝牛車看來,貢院門口,正在接受外簾官檢查的陳問宗、陳問孝、林朝京也一同轉身。
“世子?”
“牛車上那蓬頭垢面之人是世子?”
牛車上,世子一邊將頭埋在胸前,一邊抬起鞭子抽牛屁股,嘴裡嘀咕著:“快走,牛哥快點走,丟死人了!”
可老黃牛不緊不慢的走著,根本沒搭理他,反而甩著尾巴,拉出一坨草腥味的糞便來。
牛車邊,有人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歪著腦袋想要確認世子身份。
忽然間,一人驚詫道:“還真是世子?世子,您怎麼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世子抬頭,勒停了牛車,尷尬笑道:“去幹活了。”
陳跡轉頭,赫然看見自己那兩位兄長,陳問宗、陳問孝正站在貢院臺階上回首往來,陳問宗眼中盡是失望與惋惜。
兄弟三人遙遙相望,夕陽越過陳跡背後的牆簷照在貢院門前,陳問宗與陳問孝兩人身上彷彿亮著光輝。
此時,人群緩緩散開,林朝京排眾而出,誠懇道:“我記得世子在東林書院時,說要與我等一同參加秋闈,看看自己是否能憑本事考中,今日卻始終不見世子身影。”
世子面色平靜下來,只笑了笑說道:“諸位大才,我自愧不如,索性便不來丟人現眼了。我在這裡預祝各位同窗登科及第,金榜題名。”
林朝京拱手作揖,笑著說道:“多謝世子金口,只是有一事相勸,不知當講不當講?”
世子灑然:“請講。”
林朝京道:“世子貴為靖王之後,如今靖王勤政,頗受百姓愛戴。還望世子收起貪玩之心,能好好修身養性,莫要辜負了靖王府的聲望。”
世子也起身拱手回禮:“多謝提醒,我們先不打擾各位入簾了,告辭。”
說罷,他重新坐下,面色平靜的抖動韁繩,牛車緩緩離去。
身後,只聽有人低聲說道:“世子頑劣,可惜了靖王勤政愛民……”
牛車上,劉曲星聽到那議論聲,垂著腦袋說道:“也就靖王親善,他們才敢如此。若換了福王、齊王、安王,他們可敢譏諷?把他們家裡的雞和狗都殺了!”
陳跡默默轉頭看去,卻見世子面色沉靜,瞧不出喜怒來。
只是當夕陽徹底落下世界背後時,世子眼裡的光也漸漸落了下去。
世子低聲道:“我爹咋不再生個兒子呢。”
陳跡笑著問道:“再生一個跟你搶靖王之位?”
世子看向一邊:“搶就搶唄,我什麼都不要,全都讓給他。”
下一刻,卻見陳跡勒緊牛車韁繩,硬生生扯著牛首,將牛車調轉回去。
世子轉回頭來,詫異問道:“誒?你要幹嘛?”
陳跡朗聲一笑:“人活一口氣!咱們先不回去了,就住在窯廠裡將水泥製出來為止,若一直制不出來,便永遠不回去了!”
世子樂了:“非要制水泥做什麼?”
“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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