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與骨骼構成的巨大珊瑚礁如同一座沉睡的巨獸,在黑暗中緩緩呼吸著。
這裡曾經是“鋼鐵兄弟會”建立的前進基地。
那是三千年前,一個專門研究機械改造的巫師組織,他們試圖在深淵中建立半永久性的據點。
結果可想而知。
如今,那些曾經堅不可摧的鋼鐵堡壘已經與血肉徹底融合,形成了一個介於建築與生物之間的詭異存在。
厚重的合金裝甲板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血管,精密迴路被神經纖維所取代,巨型炮臺的炮口中流淌著粘稠的體液。
“真是懷念呢……那些小蟲子的尖叫聲……”
納瑞輕撫著牆壁上一塊依然可見鋼鐵兄弟會徽記的區域。
那裡現在長著一隻巨大的複眼,瞳孔中還殘留著人類的恐懼表情。
它清楚地記得攻陷這座要塞時的情景。
不是因為那場戰鬥有多麼激烈,而是因為那些探索者臨死前發出的聲音實在太有趣了。
有些會哭,有些會笑,還有些會唱歌。
納瑞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同樣面臨死亡,不同的人類會有如此多樣的反應。
牆壁上生長著無數隻眼睛,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分佈在每一寸表面。
這些都是它身體的延伸,用來監視巢穴的每個角落。
天花板上垂下的觸手神經在空中輕柔擺動,它們的末端長著細小的聽覺器官,能夠捕捉到針落地的聲音。
納瑞喜歡聽各種聲音——金屬的摩擦聲、液體的滴落聲、生物的心跳聲,甚至是虛無中傳來的奇異低語。
這些聲音在它的意識中編織成複雜的交響樂,是它在漫長歲月中少有的娛樂。
不過,現在的話,納瑞還是最關心自己的寶庫。
這裡是一個位於巢穴最深處的特殊空間,被厚厚的多彩膜包裹著。
這些膜來自“腦水母王”,這種腦水母中的族群首領,能夠將提取到的資訊轉化為半透明的薄膜。
在這個如萬花筒般絢爛的世界裡,懸浮著它多年來收集的“珍寶”:一顆依然在跳動的心臟,被完美地封存在囊泡中。
那顆心臟,屬於一位狂妄的獨行巫師。
當納瑞發現他時,這個可憐蟲已經被侵蝕得只剩下心臟還在頑強跳動。
納瑞覺得這種頑強很“可愛”,於是將其儲存了下來。
數十個發光的靈魂碎片,則如螢火蟲般在容器中飛舞。
這些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純淨記憶”。
有初戀的甜蜜、母愛的溫暖、友誼的珍貴,也有背叛的痛苦、死亡的恐懼、絕望的黑暗。
納瑞喜歡在無聊時觀看這些情感片段,從中學習人類複雜的感情世界。
有時它會感嘆:“為什麼這些小蟲子的內心,比我想象的要複雜這麼多呢?”
“又一個新朋友來做客了……”
納瑞小心翼翼地將包裹著替身木偶的囊泡放入寶庫中央。
那種興奮,如同小女孩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玩具。
“你看起來和其他收藏品都不一樣呢。”
巨大的怪物圍著囊泡緩緩遊弋,其身軀在狹小空間中顯得異常靈活:
“有巫師的味道,又有深淵的氣息,還有一些……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如潮水般的劇痛席捲了納瑞的意識。
剛剛結束沉睡的它,精神結構還處於極度不穩定的狀態。
混亂能量在腦海中肆意流淌,帶來的不僅僅是痛苦,更是一種存在本質的撕裂感。
它渴望秩序來穩定自己的思維,但本性中的混亂卻在瘋狂抗拒這種渴求。
“嗚……又開始了……”
納瑞痛苦地蜷縮在寶庫角落。
那些牆壁上的眼睛感受到主人的痛苦後紛紛閉合,彷彿也在承受著同樣的折磨。
這種痛苦不同於肉體創傷,而是靈魂層面的自我撕扯。
每一個深淵使徒都必須面對這種宿命——力量越強大,承受的混亂負擔就越沉重。
“母親……如果您還在就好了……”
納瑞的思維波動變得細弱如絲,帶著孩童般的無助:
“您會告訴我該怎麼辦的,對嗎?您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笨拙的……”
深淵的生存法則,遠比表面看起來複雜。
這裡雖然充滿混亂,但絕非毫無規律的瘋狂世界。
相反,深淵有著自己獨特的秩序體系,一套基於力量和適應性的殘酷法則。
首先是理智維持的必要性。
使徒級存在雖然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但混亂本質會不斷侵蝕它們的意識結構。
納瑞能清楚感受到這種侵蝕的存在。
每當它過量使用自己的力量時,思維就會變得模糊混沌。
記憶開始錯亂重組,甚至會產生強烈的自我毀滅衝動。
它曾經目睹過完全失控的例子。
“吞噬巨口”卡拉松,一個比納瑞更加古老的使徒。
因為長期無法維持理智平衡,最終徹底失控。
那個曾經狡猾無比的怪物,變成了只知道進食的活體災難。
它吞噬了自己苦心經營數千年的領地,連同其中的所有下屬和收藏品。
最後在自我吞噬中走向了終結,只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為了避免這種命運,使徒們必須尋找維持理智的方法。
最有效的途徑就是培養下屬:
透過將自己的力量種子植入其他生物體內,建立特殊的精神連線。
這種連線不僅能傳遞力量,下屬的成長過程會產生一種特殊的反哺能量。
這種反哺,類似於巫師世界的“恩惠”機制,但更加直接和粗暴。
當下屬的實力提升時,其精神結構便會隨之產生秩序波動。
這些波動透過力量種子傳遞迴使徒本體,起到穩定那些混亂意識的作用。
然而,這個過程的難度遠超想象。
巫師轉化的覺醒者雖然理智較高,但力量成長緩慢。
而且往往保持著相當程度的獨立意識,很難完全控制。
更要命的是,巫師們的精神防護往往相當完善,強行轉化的成功率極低。
深淵變異種們雖然成長速度較快,也更容易轉化,但它們的混亂程度也更高。
培養過程中很容易發生意外變異,甚至可能反噬主人。
對納瑞這樣的天生使徒來說,它的靈智雖然超越普通變異種,但混亂本質也更加深重。
這種矛盾,讓它在培養下屬時面臨著幾乎無解的困境。
力量灌注需要精確控制,但本性卻排斥任何形式的秩序;它也渴望理解和溝通,但思維方式卻與其他生物格格不入。
作為臨時的替代方案,使徒們會主動釋放自己的力量,刺激周圍的深淵生物發生變異和進化。
這些被強化的生物在短時間內會產生微弱的反哺,勉強維持使徒的理智穩定。
但這種無意識的影響效果微乎其微。
對納瑞這樣瀕臨失控邊緣的存在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它需要的是主動的、大量的、穩定的反哺,而不是這種可有可無的殘渣。
納瑞痛苦地抬起頭,它只能選擇聯絡自己唯一的直屬上司。
………………
深淵第九層的岩漿海深處,“龍首惡鬼”查冶正在進行他的日常鍛鍊。
這位至高使徒的外觀,早已脫離了任何已知生物的範疇。
三張面孔環繞著一箇中央巨眼,每張臉都表達著不同的情感和人格。
四對血色巨翼展開時能遮蔽整片天空,下半身的尾部覆蓋著如剃刀般鋒利的鱗片。
此時的查冶正承受著岩漿海洋最深處的極限壓力。
這裡的特殊岩漿海,不僅溫度比外界普通岩漿高出無數,還擁有著極強的重力壓迫。
但對查冶來說,這種環境正好用來磨礪自己的肉體。
他透過承受痛苦來強化本質,痛苦、壓力、生死邊緣的掙扎,都是力量增長的催化劑。
當納瑞怯懦的求助訊號傳來時,查冶的三張臉同時露出了極度嫌棄的表情。
“又是這個廢物……”他的聲音如同熔爐般轟鳴起來:
“連這種基礎問題都搞不定,我當初怎麼會以為它是個有用的東西?”
查冶清楚地記得初次遇見納瑞的情景。
那時它剛從原始深淵意志中誕生,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強大氣息。
查冶興奮地認為自己撿到了一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