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羅玄矗立虛空,雙手攏袖,明明是笑著,卻令人只覺森寒冰冷:
“那就更要進去看看了。”
他近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這次我特意回去請出了兄長留下的器物,倒要看看這幽界的水,到底能有多渾!”
忽然間。
羅玄回頭看了眼後方,那是更遠的方位,目露異彩。
他的那位大徒兒終於露面,要按捺不住了嗎?
這可讓他如何選擇?
是吞世尊,還是吞太一?
“久違的幸福的煩惱啊。”羅玄感慨,“這也算是時來運轉嗎?幽界吃了苦,如今在幽界苦盡甘來——”
……
炎煌聯邦。
死魔的鎮封之地。
青蓮小心翼翼溝通著面前的幽海。
怎麼會這麼“清澈”?!
這般清澈之色,居然還與苦海有幾分相似。
青蓮不由抬頭看向上方,鎮壓在此處之上的“四守星”。
在木釋天的幫襯下,青蓮曾經嘗試過進入苦海,當年甚至有一朵青蓮出苦海的盛景。
不知為何,他先天本性真如對苦海的抗性極高,尋常真聖絕不敢接觸的苦海,對他來說只要時間不長,都在可恢復的範圍內,且不受後續因果糾纏。
這也是木釋天當年幫襯他的根源,想弄清其中緣由……
而現在想來,或許與他那位未逢見面過的兄長有關。
青蓮輕聲一嘆。
苦海之水雖號稱可使萬物沉淪,墮入無間,可一眼看去,實則清澈異常,甚至是無形無色,一眼就能看到海底。
只有在與眾生業力交融後,它才會露出真形,宛如血雨。
此刻幽海展現的面貌,竟與最初的苦海,有幾分相似!
或許,幽海與苦海間真有聯絡……
青蓮猛然起身,抬手間青蓮道紋橫貫天地,道韻沖天,卻被一重黑暗吞沒,這抹黑暗不知何時出現在周圍,靜如深潭,沉似九幽,還隔絕了他與上方四守星的聯絡!
“青蓮道友,真是好久不見了。”
一聲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熟悉的喟嘆聲響起——
“太,一!”
青蓮一字一頓。
出現在他眼前的,赫然是為首的太一,與緊隨的姬天行!
“當年只是猜測道友來歷怕是不輸五大神主,沒想到還是我眼界過小了。”太一感慨道,“青冥天祖師之弟,這個身份還真是令我等羨慕。”
“姬天行,這裡是聯邦,上面就是苦海之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青蓮沒有理會太一,怒目看向姬天行,呵斥問道。
姬天行微笑道:“見過青蓮道友,道友無需擔心,接下來不會傷及聯邦一釐一毫,太一道友也沒膽量去觸及苦海。”
太一欣然點頭道:“我確實敬其如虎,所以青蓮道友無需擔憂,我此次來只為閻。”
太一想要救出閻?!
青蓮神色驚怒,剛要開口,鎮守地下方的閻突然開口,嗓音淡漠:
“太一,你終於來了。”
太一神色鄭重,拱手行禮道:“道友,你我當年之約要應在今日了,如今‘世尊’現,牽動各方視線,哪怕是那人,也被吸引了注意。”
閻冷冷道:“你想要吞我真身,我為何要配合你?”
“今世我得道,來世我引你渡河。”太一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沉聲道。
鎮守地下方的閻,陷入了靜默,太一之名,他們幾人最是耳熟,如何能夠輕信?
青蓮神色愈發驚疑,太一要吞閻的真身?
姬天行這傢伙又到底在做什麼,引狼入室?!
他試圖與姬天行取得聯絡,後者反而邀請他去旁邊一敘。
咬牙片刻,青蓮還是應了。
單是一個太一,他就沒有任何勝算!
到了一旁後,姬天行這廝說的,也竟是些廢話,青蓮不耐煩地應付,心靈傳音,詢問這傢伙到底意欲何為。
但姬天行始終只有一句話:
道友放心,皆在掌握。
青蓮心中絲毫沒有因此而放心,反而大怒。
這混賬玩意!與太一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哪裡有盡在掌握的事!
真當你姬天行算力無敵於世了?!
……
姬天行拉走了青蓮,就像給太一與閻一個談話的場所。
“依照那人的話推斷,你我在他指引下奠定的道業,皆難以證道超脫。”閻忽然沉聲開口,“都是……死路!”
“這一點我早已知曉。”太一淡淡道,“但絕處逢生,未必沒有生路可走。”
閻釋然道:“是了,我們中你最聰明,想來是早就開始佈局了,你找到的是什麼路?”
“我找到了我的彼岸所在。”
“在哪?”
“不可說,也說不明。”
再次長久的沉默後。
鎮壓地下,回應太一的只有一個字,淡漠到了極致,也平靜到了極點。
“好。”
這一聲後,青蓮悚然回頭。
他聽到了什麼?!
四魔之中,殺力最高的閻,竟然願意任由太一吞噬?
是他聽錯了,還是這個世道瘋了?!
太一沉聲道:“道友放心,你之心願,我早已記在心間,成道之後,一切事了,皆如你願!”
閻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在青蓮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太一出手,將整座鎮封地,一手攝拿而起!
這等道力於真聖領域,近乎無敵!
這一日,太一吞閻。
青蓮神色驚怒交加,他試圖出手,卻被姬天行攔下。
姬天行的眼中,無數縱橫交錯的線彷彿布成了一副棋盤,涵蓋萬有。
而此刻這張棋盤上,遍佈棋子。
“你到底在想什麼?!”青蓮怒道。
放任太一吞噬閻,若真的被其得道,聯邦就能討得好?還是說太一已經和姬天行達成了盟友,日後互不相干?!
“今時今日,四魔之害,真的還重要嗎?”姬天行反問道,“這天下,從沒有永恆的敵人。”
他伸手向前方,就像伸入了無處不在的心靈海洋,正欲說些什麼,卻是忽然心血來潮,目光微轉,看向了某處虛空。
這個方位,似乎有人正遙隔無盡時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東煌。”
姬天行一聲輕嘆,在心中回答,他知道那個傢伙一定能聽到。
“聯邦需要一位屬於自己的超脫者,來應對接下來的種種災厄。”
“而這個人不會是你,不會是釋天,也不會是我,只能是……”
“季臨淵!”
姬天行一生中,最愛“下棋”。
而在棋局中有一種完全不符合棋理,更禁不起推敲的落子,名為【無理手】,本質是不符合正常的棋理推演,胡來的一步落子。
這一步,也往往與“得不償失”、“弄巧成拙”、“劍走偏鋒”相近。
而姬天行一生中最喜歡的,不是妙手本天成,正是這所謂的【無理手】,看似不遵循任何棋理,劍走偏鋒,卻又像是棋理之外,所有的“正確”之外的……
一線渺茫生機?
這一刻,一切的疑問似乎都得到了答案,在姬天行這盤棋中,他自始至終所選擇的人,從來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季驚秋。
就像是他對自己這盤棋的一步……
【無理手】
可某人對這份答案並不滿意。
虛空中,有人無聲而笑,面露譏嘲,就像在問:
【是被太一吞噬的季臨淵嗎?】
姬天行平靜道:
“從始至終,他們都是一個人。”
“不過是神人兩分。”
“所以他們間的競爭,絕不受境界、道力的天限壓制。而太一證道之日,就是‘太一’身死之時。”
“我何來的自信?”
“因為季臨淵早已看到了彼岸所在!”
“從季驚秋的身上!”
“他是這世間,繼你與釋天之後,第三個看到彼岸所在的生靈!只有他才可能在這個時代,打破天地限制,身成超脫!”
“而季驚秋?”
在唸出這個名字面前,姬天行就像突然失語,在漫長的沉默後,方才低聲幽然道:
“……他永遠也看不到彼岸的所在了。”
幽暗的虛空中,有什麼東西流轉著,打破了黑暗的隔閡,傳入了上方的四守星。
就像從一個朋友口中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要將其分享給其他的摯交好友。
而後。
有人雙手合十,面露慈悲,佛唱一聲:
呸,晦氣!
姬天行苦笑,緩緩閉眼。
我知道,你們一直都想問我一個問題,那就是季驚秋究竟從何而來。
這世間眾生,
皆要從此岸渡往彼岸。
可偏生……
有人是從彼岸橫渡往此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