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界。
一方淡青色如鏡面的光海,靜靜橫亙在幽界中,折射出斑斕光彩。
它就如光陰與命運般無所不在,彷彿融入了此界的根底,只要在幽界,無論身處何地,都能看到那淡青色的光海,映入心田,照見本性真如。
“當年的幽海聖地……”
羅玄輕語,神色也有些恍惚。
這般場景,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記憶翻湧,讓他都不由回憶起早年追隨兄長一同修行的日子。
當年幽主開闢心靈大道,幽海一度被譽為諸世淨土,界海聖地,沒有任何門檻,包容所有生靈,只看緣分與天資。
那時的他,甚至先於兄長一步,進入聖地時期的幽海,與諸天生靈同遊,在兄長面前得意了許久……
“呵,往事如雲煙。”
羅玄收斂思緒,瞥了眼那幫幽府餘孽。
果然,這裡面有的人已經神色虔誠地伏地叩拜了。
倒是為首的幾人,目光雖然灼熱,但卻沒有出格的舉動,不知道心中在打著什麼算盤。
“世尊……”
羅玄心中彷彿有團火在燃燒。
兄長當年雖然未曾見到此人,但根據其餘諸聖的描述,對其有過一番評價,且極高,認為此人全盛時期,所處“位置”或許比他們四人還要再高一籌!
若對方是全盛時期,羅玄自然是繞道走,出都不敢出現在對方面前。
可如今,這位轉世重修,當下不過天尊就敢主動露面……
“原先礙於紅蓮,沒準備對這位下手,沒曾想這位主動跑到我跟前來了。”羅玄自語,“兄長當年說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吞下世尊,他大機率無需再等待太一的晉升,直接就可一步登天,補全所有!
屆時,他便是界海中新晉的大道祖,也是當下的唯一!
繼而天地歸一,超越超脫,也只是一念之間!
……
張天成望著這片光海,久久出神。
他拜入幽師門下時,幽海尚未被眾生汙濁,那時幽府中已經有不少人反對幽主將幽海繼續對眾生開放。
他們認為只知索取,不知感恩的眾生,只會推動幽海走向另一個極端,直至萬劫不復!
幽主抬手將初入門中的他召於面前,當著諸多門人的面,詢問他如何看待此事。
是就此塵封幽海,還是與世人共享?
可當時的他,不懂其中危害,更是出身卑微,之所以能拜入幽府,全倚仗幽海的存在。
如果沒有幽海對諸世開放,他張天成終其一生也只是個放牛的牧童,絕無拜入幽府的可能!
若關閉這條通道,豈不是斷了天下人的路?!
所以當年的張天成,毫不猶豫地反對了封閉幽海的建議,乃至在大殿上言辭慨然,直抒胸臆,最終得到了幽主的青睞,將其收入門下,列為親傳!
那是他一生最為輝煌的時刻。
但後來……
張天成終於明白,是他錯了!
在目睹幽海從澈然神聖轉變為汙濁厄土,在目睹一位位門人為了“掃清”幽海而殞命其中後……
張天成終於明白了那日諸多門人失望乃至憤怒的目光,來源自何處!
他還清楚無比地記得那一日。
幽海徹底汙濁,惡雲翻滾,火浪撲湧,眾生心靈異象具化為了一處處險地,讓曾經的諸世淨土,淪為了諸界禁地!
無數幽府門人前赴後繼地試圖“救火”,卻都是徒勞。
那一日,幽師獨自站在虛空中,俯瞰被眾生毀於一旦,對他而言不再是增益,反成拖累的幽海,單獨召見了他,詢問了他一個問題:
“天成,你覺得是我們錯了嗎?”
當年的他從未見過這般慘烈的場景,恍如陷入一場噩夢,恍惚許久,渾渾噩噩。
夢中他似乎看見幽師的白袍下襬浸泡在濁浪中,無數幽府門人身死道消……
最終,他跪在幽師面前,痛哭流涕,追悔莫及道:
“幽師……是弟子錯了……是弟子錯了!”
是他錯了!
他不該在那日阻撓諸多門人的提議!
事實證明,幽海填不飽世人的野心和貪心!
任由世人胡來,只會連累幽府從鼎盛到沒落!
這一刻,張天成腳下憑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無數惡雲火焰彷彿撲面而來,那種焦灼點燃了他的頭髮,引火上身。
突然間,有一隻手拉住了他。
那是心尊。
“往事不可追。”心尊顯然猜到了他在想什麼,語氣十分平靜道,“但現在與未來,可以把握,為你昔日的選擇贖罪吧。”
張天成逐漸恢復了平靜,眸光深處愈發幽邃。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心尊突然問道,“當年你說是自己錯了後,祖師又與你說了什麼?”
恍惚中,張天成彷彿回到了那一日——
幽師親自拉起了跪地的他,聲音平靜響起,卻如無聲處炸驚雷,平湖下起波濤:
“天成,我召你來,是要告訴你,你沒有錯,我也沒錯,錯的也從來不是那些懵懂無知,只是本能地想活的更好的世人。”
“不需要為今日的失敗而沮喪,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身為不朽者的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發現和解決所有的問題。”
“不日,我就將前往歸真……”
幽師昔日話語,字字在耳。
可不論是當日還是今時,張天成都唯有苦笑。
幽師,如果他們沒錯,世人也沒錯,那錯的究竟是誰?
世道嗎?
幽師,幽府的沒落,幽海的沉淪,錯的不僅是世人,也是輕信世人的我們啊……
“你們如何看幽海重現當年之景?”
羅玄的話語突然響起,如幽谷迴響,在心尊、張天成等人心中盪開漣漪。
張天成收斂心神,望向前方,緩緩道:
“季驚秋的先天神通,以及世尊一脈的某些神通對當下的幽海似乎存在剋制效果,但這不過是飲鴆止渴,救不了幽海。”
“不久後,幽海終將恢復原本的模樣。”
“哦?”
羅玄眼中道紋流轉,目光透過無盡虛空,洞徹到幽海深處已經重新泛起了濁浪暗湧,那汙穢如附骨之疽,正悄然蔓延。
不由點頭。
“當年我幽府底蘊盡出,無數門人前赴後繼,想盡各種辦法,也只能延緩幽海的汙濁。”
張天成袖袍無風自動,神色冰冷道,
“如今幽海渾濁早成定局,他們世尊一脈當年在哪?如今撐死也就重現剎那昔日面貌,扭轉不了大局。”
“誰能扭轉眾生之心?”
“眾生心垢,豈是神通可淨?!”
張天成聲音嘶啞,“幽師以心證道尚不能為,他季驚秋憑什麼?“
“當年幽師尚不能為,諸祖也無人能做到,他們世尊一脈,憑什麼?!”
對聯邦七人,張天成一直存在著某種……恨其自不量力的憤怒!
在他看來,聯邦那七人,一個賽一個心比天高,尤其是世尊一脈!
一個連超脫都沒有,就妄圖解決幽師都要拿命去填的苦海。
還有一個,更是試圖重整他們幽府上下無數門人都挽救不回的幽海!
簡直不知所謂!
若他們合作,幽府在萬年前就有望救回幽師!
張天成的話語入耳,羅玄若有所思地點頭。
當年幽主放棄幽海,原來是因為幽海早已“廢棄”。
可是……也沒必要放棄幽海,選擇苦海吧?
羅玄忽然皺眉。
不對,幽海在“惡化”後,威勢、攻擊性明顯更勝從前,若能合道幽海,哪怕是對超脫者來說,也是一等一的大殺器才對,何至於放棄?
難道是因為成了某種大道拖累?
羅玄微微搖頭,這恐怕要去問那位幽主了。
“我觀這位道友,似乎很是厭惡那位世尊?”
羅玄雙手攏袖,笑吟吟看去,哪怕是他也選擇以尊號相稱,而不是直呼其名,可這位卻是一口一個季驚秋。
心尊微微皺眉,這位玄祖心思之詭譎狡詐,絕不是好相處之輩。
這次他們幽府出動了兩條道脈,也不知最後能否從此人手中討得利來。
對於羅玄的攀談,張天成同樣心生警惕,這位自稱四魔之師,而對於太一與吾周的心思莫測,他是早有領教。
這兩人雖不是超脫,卻也是受限於大天地限制,論及謀算、對人心的把控,這兩人都是頂尖層次。
而這位能將他們玩弄掌心,雖有位格道業的優勢,但在其他方面恐怕都不會輸太多,甚至是隻強不弱。
“怕玄祖不知。”張天成平靜道,“那世尊一脈前後傳承不過萬年,最初的建立者木釋天,也不過是幽師的一魄分化而成。”
“不過萬年?”羅玄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中,倒是對張天成後半句來了些興致。
世尊一脈在萬年前的那位傳承者,是那位幽主的轉世身之一?
這就有趣了。
難道幽主與這位世尊達成了某種默契,或是乾脆簽訂了盟約?
譬如以幽海為籌碼,轉由世尊接手?
此事不知是否與歸真地有關……
看來當年幽主放棄幽海的原因,愈發值得琢磨了——
至於張天成對世尊一脈的其他評價,羅玄毫不在意。
相似的說法,他早早就從紅蓮那聽到了。
紅蓮鎖定這位世尊的時間,還早在這位自曝身份前。
區區一個天尊,未攀高峰,也敢輕易評價那位力壓諸祖的世尊,實在荒謬可笑。
偌大界海,無垠世界,還沒可能誕生一個出世百年,就能在歸真路上力壓諸祖的存在。
如果真有這等人物現世,那他合該成為當世之尊!
“玄祖,紅蓮界主何時到場?”心尊切換話題,不給羅玄更多與張天成溝通的機會。
“她早就到了,應該在挑選一個她認為最適合的時機出手——”
羅玄一頓,目露忌憚道,
“這傢伙通常時候都挺能有耐心,挺能忍的,尤其是在盯上獵物後。”
“世尊這麼早暴露在紅蓮眼中,也算是他的劫數了。”
心尊神色凝重,沒想到這位居然都如此忌憚紅蓮界主。
緩緩吐出一口氣,心尊低聲道:“玄祖,我等還是不要跟上的為好。”
“道友是什麼意思?”羅玄看去。
心尊看向季驚秋與聖王,以及一眾諸聖消失的裂隙口,面露驚悸道:
“這裡面,是冥墟一脈那位冥主的誕生之地,更是當年祖師打造的地府殘骸。祖師當年曾有言,超脫之下,生人莫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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