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兄想過沒有——”
崔浩突然抬手指向宣紙,那八字真言上的一層薄薄的青芒,道:“這詩篇一出,猶如登山,越攀登越難行!
你起筆首句,僅僅[出縣]!
句中之意,更是讓文字墜入萬丈深淵,自己挖坑埋自己!
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要從這深坑內爬出來,何其艱難?!”
他五指猛地收攏,彷彿要將空氣捏碎:“縱然爬出來,最多!也無非,就是重新爬回懸崖邊上而已!”
“難道還妄想——”
他猛然拔高音調,震得樑上灰塵簌簌而落,“登臨絕巔?!”
這番話說得滿座舉子一驚。
“崔兄此言”
紫袍公子李俊秀不由撫掌而嘆,“當真是醍醐灌頂!.一舉猜透江解元的心思!
可我看那文氣翻湧處——這淺淺的一層的[出縣]才氣,怕是連崖邊都摸不著!”
此句一出,頓時不少舉子贊同的點頭。
“不錯,江兄後文必然是峰迴路轉!但是能拉回來多少,就看後文的真本事了!”
暖閣內,空氣凝滯如鐵。
陸老太爺指節輕叩案几,兵部尚書唐秀金眸中精光隱現,翰林學士武士奇則捻鬚不語,目光如刀,似要將那宣紙剖開。
眾舉子心思各異,或譏誚,或憂慮,或靜待好戲——
江行舟卻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過玄衣少年與紫袍公子,未發一言,再度提筆。
剎那間,滿座屏息,百十道目光如鎖鏈般絞向那張青光流轉的宣紙——
他究竟要如何峰迴路轉?
如何將那已墜深淵的第一句,生生拽回懸崖邊,甚至繼續攀登山峰?!
筆鋒落下,墨跡如刀——
“[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嗡!
宣紙上那一層青芒驟然震顫,左突右衝,如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隨即,清湛光華寸寸崩散,竟似被無形之手狠狠掐滅!
——前面的這兩句詩詞文章,竟然隱隱有化為焦土灰燼之狀!
“終為土灰?
這……!”
荊楚道解元宋楚望失聲驚呼,手中酒壺啪地墜地。
這詩篇光芒異象,變得越發黯淡,竟連[出縣]之境都維持不住!
眼看就要跌落至[叩鎮]之境!
暖閣內,死寂如淵。
眾人驚呆了。
“啪嗒——”
不知是誰的茶盞脫手墜地,碎瓷聲刺破凝滯的空氣。
陸鳴絕望的閉上了雙目他不敢再看下去!任由天命吧,這首詩篇的發展,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
滿座賓客面色劇變,瞳孔震顫,彷彿親眼目睹一場文道崩塌——
“此句典出《韓非子·難勢》,‘龍蛇與螾蟻同矣’!——即便龍蛇神通廣大,也難逃自然之法.壽盡後最終和螻蟻一同化歸土灰!”
宋楚望呆呆的望著江行舟,心中一聲長嘆。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所用字句的出處典故,何其講究!
句句皆有深意!.
可為何,要用在贈陸老太爺的賀壽詩篇裡?!
江行舟這篇賀壽《龜雖壽》,首句“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已是墜入懸崖之筆。
眾人尚可理解是以“貶”開篇,為後面峰迴路轉,做伏筆鋪墊!
可這第二句——
“[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還繼續貶?!
甚至貶的更厲害?
這江南道解元,竟敢在前宰相陸老太爺的壽宴上,首句“壽盡”,次句“土灰”?!
“瘋了.吧?”
紫袍公子李俊秀都驚呆了,摺扇“唰”地收攏,在掌心敲出驚心動魄的脆響,
就算是他這永寧王世子,也不敢這樣做啊!
他萬萬沒有想到,江行舟的賀壽詩篇會如此大膽!
嫌棄這個懸崖深坑不夠深,還要挖的更深幾倍?!
這兩句一出,根本拉不回來!
這是嫌陸老相爺的壽數太長?
神龜騰蛇壽盡,趕緊化為土灰?
並非說這兩句詩詞所用的文字不好,
問題是,“壽盡、化灰”,這根本不適合作為賀壽詩!
一旦用在賀壽詩裡面,品級評價必然是極低。
堂堂江南道解元,以一篇[叩鎮]之作為贈送給前宰相的賀壽,那傳出去可是要貽笑大方!
玄衣少年崔浩都面露懷疑神色,自己的判斷正不正確。
這篇,真的是賀壽詩?
案几旁,翰林學士武士奇面色一沉,手中的狼毫“咔嚓”折斷,墨汁濺上錦袍。
這位翰林學士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那青光盡散的宣紙——青芒才氣已經從“出縣”境,暴跌至“叩鎮”境,這是才氣意象在示警!
這江南道解元,真是大膽放肆!
這可是贈送他的座師陸老太爺的賀壽詩篇!
一旦形成“汙文詩篇”,會影響到陸老爺子的氣運!
若是此篇圓不回來,他定然要江行舟好看!
江行舟對眾人神色異樣,置若罔聞,筆鋒竟仍在宣紙上游走!
那支紫毫筆尖,正凝聚著越來越盛的文氣光華.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卻見宣紙上的金絲突然暴漲,筆尖文氣如淵似海,竟凝成實質般的金霞。
那抹微弱的金芒忽如星火燎原,霎時間——
前兩句化作的“灰燼塵土”中,猶如死灰復燃,突然炸開。
八字落墨的剎那,整座暖閣地動山搖!
“轟隆——!”
驚雷般的才氣炸響中,一行詩稿浮空。
但見,宣紙上那“老驥伏櫪”四字竟掙脫紙面束縛,在漫天金輝才氣異象中,化作一匹背生雙翼的老龍駒,長嘶著沖天而起,奮力邁蹄。
“唏律律——!”
老龍駒長嘶震碎琉璃燈盞,肋間金翼舒展如垂天之雲。
它前蹄高揚,竟從文字深淵中一躍而起,馬蹄所過之處,虛空綻開朵朵金蓮,萬丈金虹!
整座暖閣的文氣如怒海狂濤,宣紙上的金芒,在層層暴漲。
那匹肋生雙翼的龍駒踏空長嘶,馬蹄下金蓮綻放,每一步都震得虛空震顫!
文氣品級,也隨之節節攀升!
“詩篇異象.重回[出縣]?!”
有人失聲驚呼。
話音未落,宣紙上青光大盛,竟在瞬息間突破桎梏——
“[達府]!?”
宋楚望驚呆了。
一篇眼看墜至[叩鎮]的賀壽詩篇,僅僅添了這一句,瞬間飆升,衝至[達府]?
龍駒長嘯,金翼舒展,漫天蓮華化作流光直衝九霄。
暖閣的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彷彿隨時要被這股磅礴文氣撐裂!
“[鳴州]巔峰?!”
紫袍公子李俊秀難以置信,臉色蒼白,掌下的紫檀木案几應聲而裂,“這距離[鎮國]只差一線?!”
兵部尚書唐秀金臉色霍然一變,眸中光芒大放,豁然站了起來,“這是.才氣龍駒?!”
武士奇這位翰林學士此刻睜大了眼睛,和唐公相視一眼,竟渾身微微顫抖:“龍駒行空,乃《文心雕龍》裡記載的第一等‘賢臣’才氣異象!”
神龜也好,騰蛇也罷,皆非為臣者的象徵。
而這【龍駒】異象的誕生,對於一位前老宰相而言,對於大周臣子來說,是何等的讚美之喻,簡直是無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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