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江行舟踩著青石階,穿過廊道回到琅嬛閣,簷角懸著一串銅鈴在夜風中清脆叮咚作響。
正要推門而入,卻忽見窗欞內透出暖黃光暈。
他的手不由頓在門環上。
透過半卷的竹簾,望見書房內,薛大小姐薛玲綺散著鴉青鬢髮,託著下巴,半伏在紫檀書案前。
一襲絳紅裙裾垂落,如暈染的煙霞。
她玉手持著一枝臘梅,沾染少許露水,輕點琉璃盞中給青蚨餵食,盞中墨玉蟬般的青蚨振翅欲飛,泛起銅錢狀的金色光暈。
“整日給你誦《關雎》、《鹿鳴》,還要謄抄《錢神賦》殘卷當食料!
再不長出金紋,明日就改餵你讀《鹽鐵論》。”
她指尖輕點竹筒,驚得青蚨倏然縮回碧玉似的薄翼。
“好睏乏啊!”
“江郎還沒回來?晚上讓他幫我抄撰一篇!”
她呢喃著,尾音漸弱,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手中臘梅滑落在案几硯臺邊。
琅嬛閣內靜謐無聲,只有青蚨蟲振翅。
江行舟輕推書房門而入,望著她在案頭堆積的典籍,忽嗅滿室熟悉的處子清香。
自他借居薛國公府的琅嬛閣,住在書房,這些琅嬛閣的秘藏典籍,便再無外人借閱。
連這位素來驕矜的大小姐,也極少出現在琅嬛閣。
不過,文蟲需以才氣養育,每日給它們常誦讀不同的“詩詞”文章,助漲才氣。
琅嬛閣內才有這些典籍。
沒想,她入夜時分,會在此抄書飼蟲。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她迷迷糊糊睡著,夢中還在囈語《詩經》句子。
那帶著少許稚氣的尾音,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江行舟心頭漾開溫馨漣漪。
江行舟笑了笑,將一旁紫檀椅上白色狐裘,輕覆其瓷白的香肩。
雪白色狐裘衣覆上她肩頭時,睡夢中的少女無意識眨了眨睫毛,蹭了蹭領口,依然在沉睡。
他將桌上一份尚未抄錄完的宣紙拿起,卻見泛黃宣紙上,未乾的墨跡,乃是《衛風·氓》的殘句,斑駁筆墨間可見“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娟秀小楷字樣。
江行舟望著沉睡正香的薛氏少女,忽然想起五年前,初見時,她和少年時的他,一起在琅嬛閣頂層的琅玕三樓,鬥嘴、翻書到黃昏,也是這樣毫無防備地睡在滿室燭光裡。
“這小妮子,這麼多年還是毫無戒心!”
江行舟暗自搖頭。
替她將尚未抄完的一篇《衛風·氓》抄撰完。
見她依然沉睡未醒,便將她從書案前攔腰抱起,放在書房的臥榻上,蓋上一席被褥。
閣樓外竹林搖曳,西廂外遠遠傳來夜梟的啼鳴。
隨後,江行舟在書房隔壁的一間偏室,和衣倒在木榻上睡了過去。
次日,晨光熹微。
江行舟早早起來,洗漱一番,踏著晨更梆子聲來到縣衙吏房。
今兒縣學休假,他正好可以去縣衙吏房,幹整理典籍書冊的雜役活。
吏房簷角垂著積年未掃的蛛網。
“江兄安!”
顧知勉早早便趕來,正踮腳用掃帚,撣去吏房窗欞的浮塵和蛛網,見江行舟來,忙轉身作揖。
老童生張遊藝抱著一迭數尺高的線裝簿冊典籍,險些踉蹌,被江行舟托住肘彎才站穩。
他們幾名童生來的早,閒著無事,便幫著衙役們在縣衙幹活。
縣衙每月給童生髮的文粟米,只是保證他們吃飽喝足,可以專心文道修行。
但遠不夠家用。
這份雜役活能賺二十兩紋銀,他們自是十分用心。
“顧兄,張兄安!”
江行舟笑著回禮。
“你等,倒比縣尊上衙還早。”
典吏崔明遠爽朗的笑聲,自廊柱後傳來。
“崔大人!”
江行舟連忙一禮。
這位典吏大人的的官服領緣已磨出毛邊,手中一串青銅鑰匙卻擦得鋥亮。“都隨我來吧!”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