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江州府,趙府。
“轟隆隆——!”
一道紫電劈開濃墨般的夜色,穀雨驚雷炸響間,趙府宅院內百年古槐的枝影,在青磚牆上瘋狂扭動。
“父親.”
趙子祿重重跪倒在大堂外的雨水中,錦袍下襬浸透猩紅。
又一道閃電劈落,照亮了趙子祿痛苦不堪的臉龐,上面滿是雨水與.淚痕。
廊下的絳紗燈籠在風中劇烈搖晃,忽明忽暗的光影裡,大堂深處,家主趙秉燭面無表情坐在大堂內,玄色大氅紋絲不動。
趙子祿顫抖的指節捏得發白,喉間腥甜:“江行舟他.連射壺都能碾壓一府五縣童生案首!孩兒,實在是鬥不過江行舟!”
簷外雨勢漸急,銅錢大的雨點砸在他的臉頰上,神情絕望,哽咽。
不管從任何方面,他都找不到江行舟的弱點。
甚至【射壺】這種只有各縣門閥世家子弟才愛玩,才精通計程車子禮儀競技遊戲,他只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在江行舟面前卻依然是以卵擊石。
更可怖的是——他們一府五縣的童生案首聯手,才堪堪與江行舟平分秋色。
可這五人,哪一個不是家世煊赫、底蘊深厚?江州,漕運使趙府庶子趙子祿,趙家掌江淮漕運,銀錢如流水晝夜不息。
暨陽,錦帛沈府,沈織雲,沈府坐擁半個暨陽縣的布匹生意,數千張織機徹夜轟鳴,貢品錦緞直供帝城。
太倉,航運林家林海洲,林家數百條大型樓船,帆影蔽日,桅杆如林,鎖斷大江。
梁豐,梁豐書院周府周文淵,周家門生故吏遍及江南,多少舉子見了周老爺子要喚聲恩師。
崑山,杜氏世家杜清音,太常寺卿禮樂傳家六百載,鐘磬聲裡定雅俗。
這五人,隨便拎出一個,都是能在一縣之地傲視群倫的頂尖人物,尋常童生見了,連抬頭直視的勇氣都沒有。
可偏偏,他們聯手,竟壓不住一個江行舟!
“五縣案首.”
趙子祿慘然苦笑,指節捏得發白,“漕運、錦帛、航運、書院、禮樂——”
他每說一詞,喉間便湧上一口腥甜,“五家百年積累,竟只堪堪抵他江行舟一介寒門!”
甚至,他最後心存僥倖,試圖在穀雨文會的【對聯】上扳回一局,結果再次慘遭墊底。
事實再次證明,僥倖就是僥倖。
滿座簪纓子弟的嗤笑聲中,他狼狽如敗絮,醜態畢現。
而江行舟,依舊一如既往,連眼風都未掃他一下.那種不屑一顧,簡直是殺人誅心。
聽著堂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簷角滴落的殘雨砸在青石板上,聲聲如刀。
趙秉燭枯坐在太師椅上,燭火映照著他半邊臉,另一半卻沉在陰影裡,宛如一張剝落的古畫。
他緩緩抬眸,看著跪伏在院中雨地中,悽慘乾嚎的庶子,眼底翻湧的並非怒意,而是一種近乎悲涼的熟悉。
“你此刻的滋味.!”
他嗓音沙啞,宛若歲月磨礪過的砂石,“為父這二十年,也是感同身受,痛徹心扉。”
江州眾舉人赴京趕考。
帝城金榜高懸,赫然有江晏、薛崇虎,而他趙秉燭赴考落第。
同窗慶功宴上,觥籌交錯,江晏舉杯受賀,意氣風發。
而他,只能低眉順目,捧著酒盞上前敬酒,杯盞裡映出的,是自己面目可憎的嫉妒。
二十年過去,薛崇虎已是江州府太守,周山長穩坐江州府院,而他,仍是那個待缺候補的舉人,連一紙實職都求不得。
一晃二十年,那份嫉恨早已燒乾了他的血肉,只剩一副枯骨,再痛也麻木了。
他緩緩起身,袖袍拂過案几,從棋匣內捻了一枚棋子,嘀嗒發出清脆的聲響。
“罷了,你不是他的對手。”
趙秉燭閉上眼,聲音低啞,如風過枯木,“你去全心押題,準備二月後的府試吧。”
“至於他……”
燭火驟然一跳,映出趙秉燭眼底一抹冷光,“為父自有計較!”
“是!”
趙子祿在庭院泥水中猛一個磕,轉身去了趙府偏院的書房,徹夜挑燈苦讀。
東海,無名礁灘。
夜霧如墨,潮聲嗚咽。浪尖舔舐著嶙峋礁石,碎成一片慘白的沫。
“嗖——!”
一道鬼祟的黑影掠過人跡罕至的嶙峋礁石,青銅假面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森然如鬼。
黑衣首領倏然駐足,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四周,確認無人尾隨,這才從袖中抖出一支細香。
指尖一搓,香頭燃起一縷青煙,嫋嫋飄向海面。
良久。
海面驟然翻湧,濁浪排空。
一頭蝦妖破水而出,甲殼上覆著斑駁鏽蝕的鐵甲,右臂異化為一丈長的鋒刃骨刀,寒光森然。
凸出的複眼死氣沉沉,毫無靈智可言,唯有冰冷與麻木。
它是妖族的信使,亦是逆種文人的接頭者。
黑衣首領亮出自己的逆種文人腰牌,隨後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烙著詭異的符文。
“蝦十九!”
他指尖一抖,密函遞出,火漆上的妖文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趙家主吩咐,此密函務必親手呈予東海妖庭的皇魚妖帥。”
說著,又從袖中滑出四張詩箋,紙面隱有才氣流轉——兩首出縣,兩首達府,墨跡未乾,似有鋒芒暗藏。
“還有四道詩箋,乃是江陰童生江行舟[出縣、達府]之作。”
他目光陰鷙,聲音如毒蛇吐信:“請妖帥大人派遣出妖將,伺機誅殺江行舟!”
為了說服皇魚妖帥,他自行將江行舟寫的四首詩——兩首出縣、兩首達府,一併奉上。
江行舟區區一介童生的詩詞文章,竟然比大部分的舉人的詩詞文章,都更出名。
這太可怕了!
相信,皇魚妖帥在看了這四首詩定然會大為震動,知道江行舟的潛力何等可怕,必須除之而後快,否則遺禍無窮。
海浪突然一滯。
蝦十九的鉗肢僵在半空,複眼中第一次泛起異樣的波動——驚懼,忌憚!
江陰童生……江行舟?
——便是那個在樓船之上,以一首神秘詩文術,引動天地異象,將整艘船化作霞光萬丈的槐樹樓船,率領三百童生逆殺二百妖兵的江行舟?!這少年,讓它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黑衣首領察覺到蝦十九的異常,冷笑一聲,聲音如寒刃刮骨:“怎麼?蝦十九,你也想起此人?”
他指尖輕叩詩箋,字字誅心:“區區童生,詩才卻已壓過舉人,若讓他成長起來東海妖庭必有大禍!
這可不是東海妖庭在幫我趙家主,而是我等在幫你們東海妖庭剷除大禍!
還望妖帥大人,能明白這一點!”
“.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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