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國公府後院書房,夜雨瀟瀟。
雨叩擊雕花窗欞,燭火在紫檀案几上搖曳出深淺不定的光暈。
八襲青衫圍坐其間,衣袂猶帶穿廊而來的雨露清寒。
江行舟執卷沉吟。
顧知勉凝眉細忖。
韓玉圭指尖輕叩案面,沉思。
薛氏兄弟相對無言。
而曹安、陸鳴、李雲霄諸子,皆是江陰童生五甲,少年俊彥,此刻俱斂了平日的疏狂,在府試面前,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凝重。
案頭摞著一堆歷年的江州府試考題和答卷————墨跡斑駁的紙頁間,隱約能嗅到往年落第者的不甘。
“先看一遍過去二十年府試的所有考題,以熟悉考試的難度。”
“然後開始,押題!”
江行舟淡淡說道。
押題——乃是府試之前,一場刀光劍影的沙盤推演!
江州一府五縣,二千童生府試爭渡,僅錄取一百名秀才,二十錄一,如千軍競過獨木橋。
縱是各縣案首,亦常於府試折戟,落得一個“酌情秀才”的虛銜,徒惹嗤笑,顏面盡喪。
江行舟不敢懈怠。
此刻,江州府城內,兩千餘童生早已分化成無數小圈,穀雨文會之後,便立刻徹夜不眠,推演考題。
門路通天的,如他們這般,聚於薛國公府,案頭堆滿歷年府試密卷,推演如沙場點兵。
還有大量下人僕從,奔走網羅各色資料。
人脈淺薄、沒門路的,只能捧著坊間粗劣府試考題集,苦思冥想,抓耳撓腮,徒嘆奈何。
不過,押題一事,向來只限至交密友。
參與之人,少則三五,方能集思廣益,蒐羅資料,押題、破題制勝。
多不過十,以免押中者眾,反成自相殘殺之局。
此乃大周科舉之路的暗戰,無聲,卻致命。
江行舟在穀雨文會時,一直陪同周山長院君逛完整場文會,僅數步之遙,乃是六位童生案首之一。
他聽得最真,記得最全,也最能感受周院君的心思,此刻便成薛府八位少年押題的主心骨。
顧知勉是眾人中唯一的押題高手。
昔日江陰縣試,他便曾蒐羅《蔡巢文集》,精準押中主考官蔡巣所出的一道題,有豐富經驗,對押題頗有心得。
今日押題推演,自然少不了他。
薛氏兄弟乃國公府嫡子,兩位小舅子,自當參與其中。
韓玉圭、曹安、陸鳴、李雲霄等四人,他們並不是太擅長押題之道,不善揣摩考官心思,卻個個文采斐然,可以梳理題目、推敲破題之法——而破題,恰是顧知勉的短處。
本縣同窗,同鄉故舊,自古便是仕途上的臂助。
若能多幾人金榜題名,將來大周朝堂之上,也好彼此照應。
眾少年們對此心照不宣。
今夜每多押中一題,來日放榜時,便能多幾分上榜的機會。
燭火“啪”地炸開一朵燈花,映得書房忽明忽暗。
顧知勉小心翼翼地翻開周院君所著的《青崖集》,泛黃的書頁間密密麻麻的硃批在燭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浸透了文墨心血。
這位周院君前半生的錦繡詩詞文章,盡數珍藏於此。
“府試的主考官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便是用自己平生得意之作,來出題。
然後讓考生們押題。
我們押題的第一重點,就在周院君的這本《青崖集》文章!”
韓玉圭眉頭微蹙,有些疑惑:“如此直白,豈非人人都能押中?.主考官當真會,這樣出題?”
他以前從不屑於押題,對此也未研究。
可這場江州府試,讓他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可受不了落榜的巨大屈辱。
“正是!”
顧知勉眼中精光一閃,“主考官就是想要考生押中,但前提是——”他加重語氣,“必須對他的文章爛熟於心。”
他環視眾人,繼續道:“試想,若江州府二千童生皆能背誦主考官的錦繡詩詞文章,帶著文章,傳遍大周各地。
若干年後,這些文章豈能不流傳於世?
[出縣]晉升[達府]!
[達府]甚至可能[鳴州]?
主考官們最怕的,反倒是無人識得他們的錦繡文章,最終湮沒無聞。”
“所以,”
顧知勉拿著《青崖集》書冊,發出清脆的笑聲:“府試主考官們總是會用最得意的篇章,來考校學子。至於誰能慧眼識珠,押得最準,破的最好——”他嘴角微揚,“那就要各憑本事了。”
燭影搖曳間,眾位少年明白過來,不約而同地望向案頭上的《青崖集》,似在凝視一座通往秀才功名的獨木橋。
江行舟眸光微動,忽如醍醐灌頂。
忽然明白為什麼,押題之風,如此盛行。
分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
周院君借兩千童生之口,使其文章流芳百世,晉升一個檔次。
而眾童生學子則需在《青崖集》這本院君的墨跡中,掘出那最耀眼的得意之作——或許是《青崖集》裡最得意的一首詩,夜或許是某篇策論中最精妙的論斷。
這些字字珠璣的錦繡文章,隨時可能化作,府試金榜上的一篇考題。
把它全部背誦下來,爛熟於心。
而能慧眼識珠,押中考題,便握住了通往秀才功名的青雲梯!“所以.”
韓玉圭突然蘸茶在案上畫了個圈,“我們要押的第一題,便是周大人最想被天下人記住的一篇得意文章?”
“轟——!”
窗外驚雷驟起,慘白的電光映得眾少年臉色忽明忽暗。
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
少年們不約而同地,低頭翻閱《青崖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混著雨聲,在書房內迴盪。
片刻,
顧知勉緩緩合上《青崖集》。
他已將這《青崖集》翻爛了——從序言到跋文,從詩詞到策論,連每處硃批墨跡都反覆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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