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川牽著那頭瘦骨嶙峋的老黃牛,比往日早了許多回到了家門口。
院門虛掩著,他推開門,將牛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樹下。
陳仲和正蹲在屋簷下,低頭修理著一把豁了口的鋤頭,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
“爹。”
聽到兒子喚自己,陳仲和抬起頭,有些意外,“平川?今兒怎麼回這麼早?”
陳平川沒有立刻回答,他幾步走到父親跟前,拉起陳仲和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爹,進屋說。”
陳仲和見兒子神色不對,心頭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鋤頭,跟著進了屋。
陳平川反手將有些晃動的木門掩上,利落地插上了門栓。
灶房裡,羅氏聽見動靜,也撩開簾子走了出來,見父子倆神色不對,她心裡咯噔一下,隱隱覺得有事發生。
“當家的,平川,這是咋了?”
陳平川沒有說話,走到那張破舊的方桌旁,從懷裡掏出那個鼓鼓囊囊的布袋,然後猛地將袋口朝下。
“嘩啦——”
一堆銀錠子混著銅錢,散落在桌面,在昏暗的屋裡閃著晃眼的光。
羅氏和陳仲和雙雙呆立當場,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平川……兒啊,這……這錢是哪兒來的?”羅氏的聲音帶著顫抖,她一步步挪到桌邊,手指著那些銀子,不敢去碰。
她怕,怕這是兒子走了歪路得來的不義之財。
陳仲和也是一臉驚駭,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平川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
“孩兒把自己賣給了張財主家,給他們的小少爺當書童。”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炸得羅氏眼前發黑。
她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下一瞬,抄起牆角立著的掃帚疙瘩,就朝陳平川劈頭蓋臉打來。
“你個小畜生!哪個讓你去賣自己的!老孃打死你!”
然而,那高高揚起的掃帚,卻在距離陳平川頭頂寸許的地方,驟然停住了。
羅氏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著,掃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癱坐在地,積攢了許久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我的兒啊……我的平川啊……”她一把將陳平川緊緊摟進懷裡,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哭得撕心裂肺。
“你這個傻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你這是要剜孃的心啊!!”
“都怪娘沒用!是娘沒本事!護不住你們兄妹倆!嗚嗚嗚……”她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哭聲淒厲而絕望,“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為何要如此逼我們一家老小!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一旁的陳仲和,早已是面無人色,渾身都在發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錢袋,手忙腳亂地把錢往裡塞,眼眶通紅,拉著陳平川的手腕就往門外拖,“平川,跟爹走!這錢咱們不要了!爹這就去張家,就是給他們磕頭,也要把你贖回來!”
陳平川任由父親拉著,小小的身子卻像在地上生了根,紋絲不動。
“爹,沒用的。”他稚嫩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冷靜。
“賣身契已經畫了押,按了手印。張家不會退錢的。”
陳仲和回頭,盯著兒子那雙清澈見底,卻又平靜得可怕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倒像一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
“再說,”陳平川繼續開口,“就算他們肯退錢,妹妹怎麼辦?”
“三天之內,咱們家,還能從哪裡再湊出二十兩銀子來?”
這一連串的問話,像一把把錘子,狠狠砸在陳仲和心上。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手裡的錢袋掉落下來,銀子銅板嘩啦散落一地。
屋裡的哭聲驚醒了在裡屋睡覺的陳平玉。
小丫頭揉著惺忪的睡眼,赤著腳跑了出來,一眼就看見母親坐在地上痛哭,父親則失魂落魄地站著。
她再看到哥哥被父親拉扯,地還散著錢,頓時嚇得小臉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