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皇家新宅的朱漆大門在無數火把的映照下,如同浸染了鮮血,散發著不祥的微光。
當第一守正與洪威率領著殺氣騰騰的千名禁軍精銳抵達時,新宅門前早已是一片混亂。
眾多原本守衛在此的禁軍士兵,盔歪甲斜,臉上帶著憤懣與屈辱,正與把守大門的緝事廠番役們激烈對峙。
汙言穢語如同箭矢般在夜空中穿梭,唾沫橫飛。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火藥味,彷彿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統領大人!洪統領!”
一名臉上帶著淤青的隊正看到援軍,如同見到了救星,踉蹌著衝上前來,聲音嘶啞悲憤:
“這幫閹狗!毫無徵兆,突然發難!不由分說就將我等兄弟盡數從新宅內驅趕出來!”
“言說……言說禁軍不得再靠近聖駕!大人!此乃僭越!是謀逆啊!”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指向那些按刀冷笑、眼神陰鷙的番役。
“是啊!統領大人!他們這是要隔絕內外,圖謀不軌!”
另一名士兵嘶聲附和,指著身後被抬上來的傷兵:
“您看!他們還下了死手!”
“兄弟們只是據理力爭,就被他們打成這樣!好幾個兄弟……怕是……怕是不行了!”
他聲音哽咽。
火光下,十幾名禁軍傷兵被抬到陣前。
他們有的鼻青臉腫,口鼻滲血;有的抱著扭曲的手臂哀嚎;更嚴重者,胸口塌陷,面色如金紙,氣息奄奄,身下的擔架已被暗紅的血液浸透。
看到一身戎裝、鬚髮如戟的第一守正,這些傷兵渾濁的眼中湧出淚水,發出微弱的嗚咽:
“大人!還請為兄弟們……做主啊!”
傷兵們的悽慘和其餘士兵的怒罵,形成一股悲愴而憤怒的浪潮,狠狠衝擊著後續趕來的禁軍士兵的神經。
甲葉摩擦聲陡然加劇。
禁軍們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門前的番役,緊握刀槍的手指節發白,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壓抑的殺氣在夜色中瀰漫開來。
梁進身處佇列之中,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同袍們粗重的呼吸和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恨意。
然而,他的眉頭卻微微蹙起。
緝事廠權勢熏天不假,廠公王瑾的地位也確在禁軍統領之上。
但如此公然、粗暴地驅逐所有禁軍,不留絲毫餘地,徹底撕破臉皮……這絕非王瑾這等老謀深算之人慣常的行事風格。
太過極端,太過刻意,反而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詭異氣息。
第一守正端坐於高大的戰馬之上,如同磐石。
他那張被濃密鬍鬚覆蓋的臉龐在跳躍的火光下毫無表情,只有那雙深陷在眉骨陰影下的眼睛,冰冷得如同極地寒冰,緩緩掃過門前慘烈的景象。
空氣彷彿在他目光所及之處凝結。
副統領洪威策馬靠近,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怒容,聲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壓抑的悶雷:
“統領!緝事廠前番以洩密為由,處決我新宅禁軍兄弟,已然寒了軍心!兄弟們的心中都憋著一股惡火!”
“如今又行此倒行逆施之舉,公然驅逐我等,打傷扣押我部士卒!這分明是視我禁軍如無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們心中這口惡氣……”
他環視著周圍群情激憤計程車兵,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住口!”
第一守正猛地轉頭,目光如電,直刺洪威!
那眼神中蘊含的威嚴與斥責,讓洪威這位沙場悍將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洪威後面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臉色漲紅地低下了頭。
“身為禁軍統領,當以聖躬安危為第一要務!更要懂得審時度勢,顧全大局!”
第一守正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豈可意氣用事,被怒火矇蔽雙眼,授人以柄?!”
洪威嘴唇翕動,終究不敢再言,緊握韁繩的手背上青筋畢露。
第一守正的目光越過紛亂的人群,最終落在了禁軍陣列中那個沉靜的身影上。
“梁進。”
他冰冷的聲音穿透喧囂。
“屬下在!”
梁進應聲出列,步伐沉穩,來到第一守正馬前,抱拳行禮。
火光映照著他年輕而平靜的臉龐,在周圍一片激憤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冷靜。
第一守正俯視著他,那審視的目光彷彿要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片刻,他才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沉重:
“你,代表禁軍,前去交涉。”
“務必問清緣由,傳達本統領之意:禁軍護衛聖駕,乃天職所在,不容剝奪!此乃——底線!”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
“我禁軍之威,不容輕辱!交涉,亦需有交涉之骨氣!”
梁進沉聲應諾:
“屬下遵命!”
聲音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就在他轉身欲行之際,一個細微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如同冰線般直接鑽入他的耳中:
“梁進,盡力……探清陛下龍體情況。”
“此乃重中之重!”
第一守正使用了傳音入密的功夫!
梁進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心中瞭然。
他微微頷首,隨即挺直脊背,在無數雙或期待、或懷疑、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大步流星地朝著那扇如同巨獸之口的新宅大門走去。
新宅大門前,把守的番役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眼神警惕而兇狠地盯著孤身走來的梁進。
隨著他的靠近,空氣驟然緊繃,一片按刀出鞘的“嗆啷”聲響起,冰冷的刀鋒在火光下反射著森然寒芒。
梁進視若無睹,腳步不停,朗聲開口,聲音清晰地蓋過夜風:
“南禁軍細柳營旗總,梁進!奉第一守正統領之命,特來與緝事廠交涉!”
領頭的番役頭目嗤笑一聲,滿臉不屑。
一個小小旗總,也配來交涉?
他們正打算刁難一下樑進,從而挫敗禁軍銳氣。
可梁進接著說道:
“我與你們緝事廠三檔頭趙保乃是故人,速速通報!”
趙保這個名字卻像一道無形的符咒,讓他的嗤笑瞬間僵在臉上。
周圍番役們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新上任的三檔頭大人,竟然認識一個小旗總?
趙三檔頭,手段凌厲,背景神秘。尤其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還沒燒,誰也不想觸這個黴頭。
“等著!”
番役頭目臉色變幻,最終還是壓下疑慮,揮手示意一人速速入內通報。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峙的雙方卻感覺格外漫長。
很快,通報的番役匆匆返回,在頭目耳邊低語幾句。
那頭目臉色微微一變,看向梁進的眼神瞬間複雜了許多。
他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恭敬,側身讓開道路,躬身道:
“梁旗總,請!趙大人在內等候!”
番子們齊齊讓開一條道路。
梁進目不斜視,踏入了新宅大門。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極致的奢華撲面而來!
亭臺樓閣雕樑畫棟,奇花異草爭奇鬥豔,玉石鋪地,金箔鑲邊,夜明珠點綴廊簷,將夜色映照得如同白晝。
每一處細節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皇權的至高無上與令人咋舌的靡費。
梁進目光掃過,心中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
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這深宮之內,卻依舊醉生夢死,窮奢極欲。
大廈將傾,果非一日之寒!
剛轉過一道迴廊,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匆匆迎來,正是趙保。
引路的番役立刻躬身退下。
“進哥?!”
趙保看到梁進,臉上寫滿了驚訝,快步上前,壓低聲音:
“怎麼會是你來?第一守正怎麼會派你……”
他眼中充滿了不解和擔憂。
梁進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玩味:
“上司許諾,交涉成功,便升我做營佐。”
“這買賣,不虧。”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
“說說吧,今晚這陣仗,怎麼回事?鬧得也太大了些。”
趙保警惕地四下張望,拉著梁進快步走到一處假山陰影后。
在確保無人窺聽,他才急切地說道:
“進哥,這次真不是緝事廠主動挑事!是禁軍!”
“新宅裡的禁軍有人故意煽動鬧事!我看得出來,那幾個帶頭的,背後絕對有人指使!”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一絲後怕。
“哦?指使?”
梁進挑眉。
“沒錯!”
趙保語速加快:
“前陣子洩密案,廠裡處置了一些值守的禁軍士兵,導致禁軍本就憋著火。今天不知怎麼,突然就炸了!”
“有人在營房裡散佈謠言,煽動情緒;有人故意挑釁我廠番役,引發衝突;更有人膽大包天,在新宅庫房附近縱火!還有幾個傢伙,趁著混亂,試圖強行闖過內層警戒線,靠近陛下寢宮!”
“簡直無法無天!”
他喘了口氣,眼中寒光閃爍:
“情況緊急,混亂不堪!廠公當機立斷,下令將所有禁軍驅趕出新宅!”
“不然,誰知道這些士兵裡還藏著多少居心叵測之徒?萬一真有閃失,誰能擔待得起?!”
趙保的語氣帶著無奈:
“可沒想到,外面的人反應如此激烈,還動了手……”
梁進靜靜地聽著,眉頭微鎖:
“那些帶頭鬧事、縱火、試圖闖宮的禁軍,抓到了嗎?問出什麼了?”
趙保沒有直接回答,眼神變得異常凝重:
“進哥,你跟我來。”
他帶著梁進,穿過幾道戒備森嚴的迴廊,來到新宅深處一個偏僻、陰冷的小院。
院中燈火通明,卻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與腐敗混合的氣味。
地上,整整齊齊地躺著七、八具身穿禁軍戎裝的屍體!
他們面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烏黑,嘴唇發紫,雙目圓睜,凝固著臨死前的痛苦與驚駭。
幾名緝事廠的仵作和番役正圍著屍體,面色凝重地進行查驗。
“就是他們。”
趙保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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