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空無界。
天空,是亙古不變的、令人窒息的濃黑。
淒厲的寒風永無休止地在死寂的京墟上空呼嘯盤旋。
這座與真實京城映象般存在的詭異時空中,無數人影正在迅速穿梭,殺氣森森。
醉風樓,在這片死域中顯得格外偏僻。
在現實世界,它應是綠竹環抱、絲竹隱隱的幽靜雅處。
然而這京墟之中的醉風樓,卻昏暗一片,沒有半點生機,詭異異常。
兩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幾乎同時出現在醉風樓一間包廂內。
沒有寒暄,沒有對視。
京墟的法則隔絕了聲音,也模糊了面容,彼此都只是一團輪廓難辨的人形暗影。
其中一道影子沒有絲毫遲疑,徑直走向牆壁。
他的手指探出,指尖縈繞著一層肉眼難辨的微光,堅硬如鐵的牆壁在他手下竟如同酥軟的豆腐!
嗤嗤嗤!
石屑簌簌落下。
指尖過處,牆壁上清晰地刻出四個力透石壁、稜角分明的字跡:
“進哥,是我。”
來人,正是應約而至的趙保。
他刻字的動作沉穩而迅捷,顯示著深厚的內力修為和對力量的精妙掌控。
另一道影子靜立片刻,抬手凌空一揮。
一股無形的罡風掃過,牆上的字跡連同周圍的石粉瞬間被抹平,牆壁恢復平整,彷彿從未被觸動過。
接著,他也伸出手指,同樣縈繞著微不可察的光暈,在冰冷的石壁上開始刻劃:
“趙保,是我。”
“我這裡,出了一些變故。”
來人,正是梁進。
指尖劃過石壁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包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無聲的交流,悄然展開。
石壁成了他們唯一的信箋,指尖成了他們的筆。
趙保告訴了梁進很多事,包括他利用梁進提供的資訊,成功刺殺了建安王趙休,並且全身而退。
如今這件事已經在京城之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一些沒有野心的親王們已經被嚇破了膽,唯恐自己捲入這場關於皇位的爭奪之中,已經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逃離京城。
而同時,一些有心參與這場爭奪的王爺,也已經開始互相之間結成攻守同盟,甚至開始大肆招募武林高手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
京城的水,已經變得格外渾濁。
尋常百姓們還感受不到,可是高層卻已經人心惶惶。
梁進也告訴了趙保很多事。
包括今天他看到了假皇后企圖偷樑換柱,之後皇后被綁架,也告訴了趙保真皇后如今就在自己手中。
只是隱去了其中的許多細節,大致只是告訴了趙保關鍵的結果。
真皇后是一張好牌,但也是一張燙手的牌。
梁進不方便將她一直留著,所以需要趙保來協助處理。
趙保聽完之後,身軀猛地一震!
牆壁上的回應幾乎帶著破壁而出的力度:
“進哥!此乃天賜良機!潑天之功!!”
字跡透著急切與狂喜:
“我們只要護住真皇后,挫敗奸謀,那麼不僅可以得到皇室,甚至可以得到牧家的支援!”
“這樣一來,我們若是想要扶持趙御上位,成功率就更大了!”
梁進心中微動。
趙保的判斷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從牧從霜口中撬出的那些深宮秘聞,已讓他對朝堂格局有了更清晰、也更驚心的認知。
牧家,絕非普通的武勳世家。
他們是跟隨太祖浴血開國的元勳,百年來武運綿長,門生故舊遍佈軍伍,早已成為大乾王朝軍方無可撼動的魁首。
現任家主牧蒼龍,坐鎮北境,手握數十萬虎狼之師,軍中高層盡為其牧家子弟及心腹門生所把持。
其權勢之盛,足以令龍椅上的天子寢食難安!
乃是名副其實的強臣!
世人只當皇帝昏庸,重用閹宦,組建緝事廠大興特務酷獄,以至於導致出現“九千歲”這樣的存在,仍由閹黨把持朝政而無動於衷。
而牧從霜的供詞揭開了這層迷霧下的真相。
那不過是皇帝在權力失衡下,不得已與宦官集團結盟,用以制衡牧蒼龍這頭盤踞北方的巨獸!
閹黨是惡犬,牧家卻是隨時可能噬主的猛虎。
皇帝在玩火,試圖用更猛烈的火來壓制另一團火。
梁進指尖落下,刻出冷靜的方略:
“當務之急,得先洞悉敵謀,這樣才能進行反制。”
“尤其悲歡和假皇后入宮,必有驚天之圖!”
“趙保,這點得靠你才能查清楚了。”
對於悲歡和假皇后的圖謀,就連真皇后牧從霜也並不清楚。
當牧家收到皇帝病重的訊息之後,便已經有心進行動作。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屠邪王忽然被刺殺,導致黑龍王朝震怒發動了對大乾的戰爭。
不得已之下,鎮國公只能遵從朝廷調令前往北境作戰。
牧家同萬佛寺關係一直不錯。
而京城局勢動盪越發嚴重,為了確保牧家在如此變局之中不出事,於是牧家便請來萬佛寺首座悲歡大師前來保護牧家,尤其是保護皇后牧從霜。
大佛寺之中,牧從霜同悲歡所討論的,是關於牧家一些政敵的情況。
因為這些事涉及隱秘,所以牧從霜單獨同悲歡密談。
可誰能想到,這次密談竟然成為了悲歡背叛並且綁架牧從霜的機會。
趙保的回應帶著緝事廠特有的陰冷自信:
“進哥放心!深宮之內,風吹草動,皆難逃我緝事廠耳目!”
“那假皇后只要回了皇宮,我一定能很快搞清楚他們的意圖。”
他刻字的速度慢了下來,帶著一絲擔憂:
“不過在我們找到一個好的對策之前,皇后恐怕還得暫時安置在進哥你那裡,不知道那地方安全嗎?”
梁進點頭表示沒問題。
那密室無非兩個出口。
其中一個出口在城中小橋之下,而那一片其餘已經被太平道的核心成員隱藏身份買了下來,並且已經開始進行改建。
另外一個出口在馬讓的宅子之中,而宅子那麼多年下來一直荒廢,除非迎來新的主人,否則那地方將會一直安全。
梁進一直有心將其拿下,可惜那宅子並不是拿著錢就能買到的。
提及馬讓宅邸,梁進心中一動,一個念頭浮現。
他繼續刻劃:
“前掌印太監馬讓之宅邸,你可有門路,將其買下?”
趙保的影子明顯愣了一下,牆壁上出現短暫的空白。
旋即,他似乎瞬間明白了梁進的意思。
那真皇后,極可能就藏在那座看似荒廢的宅邸之中!
他猛地抬頭看向梁進的,目光中帶著無聲的震驚詢問。
梁進迎著他的視線,緩緩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趙保的呼吸彷彿都凝滯了一瞬。
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超想象。
那宅子,此刻已非尋常產業,而是牽涉皇后性命、關乎驚天陰謀成敗的樞紐!
他沉吟片刻,指尖凝重地刻下:
“我對這件事並不是太瞭解,進哥給我點時間,我去了解清楚內情之後,再來給你答覆。”
梁進點點頭表示理解。
這件事倒是並不著急,那宅子荒廢了那麼多年,這短短几天就產生變故的可能性並不大。
趙保眼中掠過一絲對未來的憧憬,刻字也帶上了一絲溫度:
“馬讓宅子的位置我也知道,那地方真不錯,廠公既然不打算去住,那我未必沒有機會。如果真的能成功……”
他頓了頓,刻劃間彷彿帶著笑意:
“日後,進哥、小蓮,都可以住進來。”
“那裡,便是我們新的家!”
梁進無聲地笑了笑,並未刻字回應。
家?
那宅子距離皇城太近了,若是住在裡頭每天往來拜會的客人很多,需要討論很多朝堂大事。
那種地方,適合辦公,卻不適合居住。
尤其並不清淨,也非溫暖港灣。
兩人正說著,忽然只聽得外頭陡然安靜下來。
之前武者們在京墟之中廝殺的聲音,在這一刻盡數消失不見。
令人心悸的死寂開始降臨!
不用猜也知道,京墟中武者基本上都已經死了。
緊接著,一股冰冷刺骨、猶如實質的殺意,毫無徵兆地從四面八方瀰漫開來,精準地鎖定了這個小小的包廂!
這殺意之強,遠超之前那些遊蕩的黑影,帶著一種純粹、高效的毀滅意志!
趙保當即問道:
“進哥,你打算自殺離開,還是同別的武者廝殺離開?”
“我打算出去好好和他們打一架,錘鍊我的實戰能力。”
在京墟之中,並不會真正死亡。
雖然有不少武者不願展露自己真正的實力,但是同樣也有一些武者將這裡當成是鍛鍊實戰的場所。
趙保的武功進步太快,快到他有時候感覺自己沒辦法完全掌握這股力量。
所以他在不動用壓箱底武功的前提之下,也會抓住機會在這裡同其餘武者廝殺,讓自己加快掌握力量。
梁進的回應簡潔果斷:
“我自己離去。”
刻完字之後,他從腰間抽出一柄樣式古樸的短匕。
沒有絲毫猶豫,反手一送,鋒刃精準地沒入自己的心口!
沒有鮮血,沒有慘叫。
梁進的身影如同崩潰坍塌的沙子,化作一縷飄渺的青煙,徹底消散在京墟冰冷粘稠的空氣之中,了無痕跡。
趙保深吸一口氣,眼中戰意升騰。
他身形一晃衝出包廂,迎向那鋪天蓋地湧來的、冰冷刺骨的殺意源頭。
京墟的死寂,瞬間被重新點燃的、更加激烈狂暴的廝殺碰撞聲所打破。
…………
梁進猛地睜開雙眼,意識瞬間迴歸現實。
密室裡特有的陰冷和礦石散發的淡淡寒氣包裹著他。
他迅速側目看向角落。
皇后牧從霜依舊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而均勻,顯然還深陷在“真言根”藥力帶來的深沉昏迷中。
這種狀態會持續數個時辰,足夠他處理完眼前的事。
梁進離開了密室,隨後又將陣法戰傀釋放出來了兩個,讓他們守在這裡避免出現意外。
做完這一切,梁進才匆匆離開地道,融入京城傍晚喧囂漸歇的街巷。
他還趕著去赴約。
當梁進踏著最後一絲天光,叩響趙家院門時,天色已然全黑。
院門應聲而開,趙以衣清麗的臉龐在門後燈籠柔和的光暈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和終於放下的安心。
“梁大哥!你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輕快。
“實在抱歉,處理些瑣事,耽擱了。”
梁進歉意地笑笑,將路上順手買的一盒精緻點心和一罈上好的花雕遞了過去。
走進客堂,發現趙行之夫婦、大姐趙憶秋和丈夫薛超、二姐趙悅晴和丈夫伍華,這整整一家人都圍坐在桌旁。
令梁進意外的是桌上菜餚豐盛,碗筷整齊。
飯菜卻都還未動!
趙行之捋著鬍鬚,笑容寬厚:
“無妨無妨,來了就好,還帶什麼東西啊?”
“你不來,以衣這丫頭硬是不許我們動筷子,說你答應了一定會來,必須等你到了才開席。”
他語氣裡充滿對女兒執拗的無奈和對梁進的親近。
趙王氏更是熱情,上前拉住梁進的胳膊就往主客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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