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威一刀劈開兩名纏住他的刺客,回頭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咆哮!
這一次,玄鸞衛也沒有反駁。
她很清楚,此時的局面對於皇后來說已經不再是絕對安全。
自己這邊雖然有二品武者悲歡在,可如今悲歡只能護著皇后,而不能輕易參戰。
畢竟皇后只是一個普通人,她也是所有人最大的弱點。
若是沒人貼身保護,她極有可能會被大戰波及,也極有可能遭遇刺殺暗算。
洪威對著悲歡的方向,再度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走!快帶娘娘走啊!!”
他嗓音已然沙啞!
牧從霜臉色煞白如紙,嬌軀微不可察地搖晃了一下。
她那雙威嚴的鳳眸深處,終於閃過一絲決絕!
“大師!”
她猛地轉向悲歡:
“請帶本宮離開此地!無論去向何處!”
她的聲音失去了冰封的平靜,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
“阿彌陀佛!善哉!”
悲歡眼簾深處那抹幽邃的、幾乎與崖下濃霧同色的光芒一閃!
他合十的枯掌輕抬!
一股浩瀚磅礴到了令三品高手都心驚肉跳的柔和的力量驟然包裹住牧從霜全身!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
兩道人影陡然拔地而起!
如同兩道被狂風捲起的枯葉!
悲歡枯瘦的身軀攜裹著那抹明黃色的倩影,以決然的姿態,向著下方那令人心悸的白茫茫一片霧海——縱身躍下!
玄鸞衛急忙也想要跟上!
可卻被那纏鬥上來的三品刺客死死纏住!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象徵皇后尊嚴的明黃……消失在吞噬一切的白色深淵!
……
失重!
絕對的失重感!
牧從霜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無形的惡獸從萬丈雲霄生生拋下!
靈魂似乎都跟不上身體下墜的速度!
四周是絕對的白茫茫一片!
分不清上下左右!
只有冰冷刺骨的溼霧像無數的冰針瘋狂抽打著臉頰!
狂風灌喉,讓她本能地發出尖叫!
恐懼!
超越了身份、權柄、甚至生死的原始恐懼攫住了她!
幸好悲歡釋放出的內力,猶如一隻大手始終牢牢抓著她,這也是她在下降過程之中僅存的安全感。
不知過了多少煉獄般的瞬間……
呼!
濃密得令人窒息的雲霧如同被神靈之刃狠狠劈開!
驟然消散!
下方!
飛速放大的地面和密林,正在——撲面砸來!
牧從霜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心臟在這一刻似乎被一隻巨大的冰手死死攥住!
“啊——!!!!”
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
身側那枯瘦的身軀猛地一沉!
一股沛然莫御的雄渾之力如同海潮般陡然向下拍去!
下方十餘丈處的一大片茂密樹冠如同遭受颶風摧折,“咔嚓嚓”巨響中應聲爆碎、飛散!
悲歡單足在漫天飛舞的碎枝塵埃之上輕輕一點!
兩具身體下墜的所有恐怖衝力,彷彿泥牛入海,消弭無蹤!
如兩片真正的羽毛!
無聲無息地飄落在了厚厚的腐葉枯草之上!
“嘔……咳……”
牧從霜雙腳沾地,身體卻像灌滿了鉛水,雙腿一軟踉蹌著便向旁邊倒去!
她慌忙伸出顫抖的手抓住一棵粗糙的樹皮,才勉強穩住身形。
噁心和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她的神智,冷汗瞬間浸透了華貴的裡衣!
她強壓下翻湧的胃液,深深地、貪婪地呼吸了幾口冰冷渾濁的谷底空氣。
那是生者的味道!
她望向悲歡,聲音虛浮卻盡力保持著皇后果決:
“多……多謝大師救護!此等恩情,本宮必……必有厚……”
最後那個“報”字還未完全出口。
“噗!”
一聲極其突兀、充滿譏俏的女人輕笑,如同冰水兜頭,猛地淋下!
牧從霜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天鵝,猛地抬頭!
一雙妖媚入骨、卻又帶著刺骨刻毒的視線,在不遠處濃密的林蔭間隙中,毫無徵兆地直射而來!
緊接著,腳步聲悉悉索索!
幾十名頭戴面具、手持淬毒彎刃的黑衣刺客從幽暗的林影中湧出。
他們如同覓食的鬼潮,將她和悲歡所在的這片小小空地,圍得水洩不通!
而在那面具人的簇擁核心中,只見一名女子,身姿曼妙,緩緩步出林蔭。
明黃色底、繡金鳳穿萬壽、綴南珠九龍九鳳冠!
在黯淡的森林微光下,那頂鳳冠熠熠生輝!
那身鳳袍更是與牧從霜身上所穿……別無二致!
最令人心臟停跳的是。
那張臉!
膚白勝雪,娥眉婉轉,瓊鼻檀口,鳳眼顧盼流影……赫然是——
牧從霜!
另一個“牧從霜”!
牧從霜只覺得大腦轟鳴一聲!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彷彿旋轉顛倒!
“你……”
她喉嚨乾澀得如同沙礫摩擦,幾乎發不出聲音:
“你……是誰!?”
她從未在任何鏡中,見過如此令自己遍體生寒的倒影!
那女子嬌豔的紅唇緩緩勾起一個誇張的弧度,笑容妖豔得如同劇毒的花:
“我?”
她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自己豐潤的胸口,姿態儀容在一瞬間收斂了刻意為之的妖嬈,陡然變得莊嚴、肅穆、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皇家威儀!
甚至就連聲音,也從方才的嫵媚輕佻轉變為清正凜冽,如同冰錐撞玉:
“本宮當今大乾皇后,鎮國公嫡親孫女,牧!從!霜!”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真正的牧從霜,眼中瞬間爆射出如同審視卑劣替身般的嫌惡與冰冷的怒火:
“放肆!”
語含雷霆!
“你是何方妖婦?!竟敢用此等卑劣容貌,冒充當朝皇后!?簡直……天地難容!”
她的玉指猛地遙指牧從霜,鳳袍寬袖翻飛,氣勢渾然天成:
“信不信本宮一聲令下!屠盡爾九族?!”
牧從霜渾身冰冷,如同赤裸著墜入冰窖!
她瞬間明悟!
懸崖、濃霧、悲歡……一路所謂的“保護”……
一張巨大的、猙獰的網早已張開!
她猛地轉向悲歡,絕望與瘋狂的憎惡在眼中爆炸!
“大師!”
她的聲音徹底失去了皇后的矜持,嘶啞如同破鑼,帶著最後的、不顧一切的孤注一擲:
“殺了她!立刻!給本宮殺了這蠱惑人心的妖孽!!!”
聲音在死寂的谷底迴盪著絕望的尾音。
然而——
悲歡,依舊合十閉目。如同入定的古佛。
誦經聲,悠揚低沉。
沒有回答。
一步!
牧從霜下意識想向悲歡靠近,想看清他那張悲憫面具下的真實。
然而這一步,如同踩在了命運的開關上!
悲歡那隻垂在寬大破袖中的枯指,看似隨意地對著她遙遙一點!
咻——!
一縷冰寒刺骨、細微卻銳不可當的真氣,如同毒蠍尾針!
瞬間穿透距離,精準無比地刺入了牧從霜丹田下方三寸的一道大穴!
噗通!
牧從霜眼中所有的憤怒、恐懼、不敢置信瞬間凝固、碎裂!
她四肢百骸的所有力量彷彿在那剎那間被徹底抽空,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如同被拋棄的沉重麻袋,軟軟地癱倒在冰冷汙穢的枯葉爛泥之中!
她只能瞪著無法動彈的眼珠,眼白裡瞬間爬滿了濃濃的難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著悲歡那張紋絲不動、甚至更加“悲憫”的臉上:
“為……為什麼?”
悲歡終於緩緩轉身。
他低垂的眼簾並未看她,只是對著谷底潮溼的空氣,用一種充滿悲天憫人、宛如佛門大德的語調幽幽嘆息:
“阿彌陀佛!”
“牧施主,你之根骨靈慧,與我佛緣法深厚。”
他微微搖頭,彷彿在替她惋惜這萬丈紅塵的劫難:
“這俗世金階,終究是阿鼻囚籠,業火焚身。”
“放下此身皮囊幻象,皈依我清淨法門。”
那聲調陡然帶上了一種不容抗拒的度化之力:
“剃度出家,斬斷紅塵三千煩惱絲,侍奉佛祖青燈古佛旁。”
他頓了頓,聲音越發深邃空靈:
“方是脫此無邊苦海,往生清淨妙境的唯一正途啊!”
“動手!”
冰冷生硬的命令,瞬間撕裂了他營造的悲憫光環!
再無半分情感!
早已按捺不住的面具人們如同餓狼撲上!
他們粗魯地將癱軟如泥的皇后從地上架起,沾滿泥汙的粗麻繩勒進她華貴衣衫的錦緞!
“啪!”
一記蘊著內力的狠辣手刀重重剁在她的頸側!
最後時刻,牧從霜渾濁的視線裡,只留下悲歡那雙渾濁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刺骨的得意!
隨即徹底陷入無邊黑暗!
“快!換人!!”
另一個“牧從霜”眼中瞬間再無半點皇后威嚴,只剩下計謀得逞後的急迫與亢奮!
悲歡枯瘦的手臂如同鋼鉗,一把抓住那女子的後頸衣領!
“轟!”
磅礴的罡氣爆發!
兩人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
帶著尖嘯,逆著方才墜落的軌跡,朝著那萬丈懸崖之上——沖天而起!
他們的身形消失在了雲霧之中,再也看不見。
“撤!快撤!”
剩下的面具人架著昏迷的真皇后,如同鬼影般迅速隱入林深茂密處。
他們輕功卓絕,足尖在腐葉、苔石、粗壯的樹幹間輕點借力,身形騰挪如風似電。
僅僅幾個呼吸,便遁入了山谷核心的幽暗地帶。
前方不遠,樹林邊緣,官道旁。
一支早已等候在此處的送葬隊伍立刻忙碌起來!
四輛簡陋但結實的馬車停在路邊,車板上放置著幾口剛刷過漆、卻依舊散發著濃烈血腥與陳腐屍臭混雜氣息的松木棺材!
“快!塞進中間的棺材!蓋緊釘死!”
“衣服!面具!連同兵器一起!立刻埋掉!”
“手腳麻利點!別給老子磨蹭!”
一名頭領模樣的男子壓低聲音厲聲呵斥,聲音沙啞急促。
所有人都迅速扔掉臉上的面具,脫去衣裳,換上灰白色的、散發汗酸味的麻布孝服。
就在這時。
一個還戴著怪異面具的面孔引起了旁邊正挖坑埋物之人的注意。
“喂!你他娘還愣著幹什麼?”
那人一把掀開自己頭上的麻布孝帽,露出張粗糙兇狠的臉,不耐地罵道:
“趕緊把面具扔坑裡!換衣服!還想穿著這身行頭給別人留下調查的線索嗎?!”
話音剛落。
旁邊一個埋東西的漢子忽然扔掉了土鏟,狐疑地眯起眼睛,目光迅速掃過周圍的“孝子”,最後死死釘在那最後那個還戴著面具的人身上。
“不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疑!
“我們……我們人數不對!多了一個人!”
他猛地轉身,指著那個面具人!
“這個人!不是咱們隊伍裡的!”
唰啦!
彷彿炸了窩!
剛才還在忙活著收斂“罪證”的幾十名假孝子,幾乎在一瞬間同時拋開了手中的所有活計!
沾著泥的鋤頭、鐵鏟、釘棺錘……全都變成了致命的武器!
濃烈如同實質的殺意如同颶風般席捲!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最默契的站位,將那突兀存在的“同伴”死死圍在核心!
鐵鏟鋤頭在手中攥得咯吱響!
沒有任何質問!沒有任何多餘的語言!
滅口!
必須立刻滅口!
不管他是誰!
在這群狼環伺、殺氣盈野的死寂中央。
那個頭戴怪異面具的身影,卻爆發出了一陣低沉、愉悅、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事物的笑聲:
“呵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山谷風嘯、壓過了鏟鋤碰撞的嘈雜。
笑聲驟然停歇!
緊接著,是一個無比清晰、帶著一絲冷酷揶揄的聲音:
“本想一路跟著,瞧瞧你們想把咱們的皇后娘娘,送到哪家廟裡‘清修’呢。”
那面具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被兩個假孝子正欲投入中間那口棺材裡的女人軀體。
他的聲音陡然轉為冰寒刺骨、斬金截鐵!
“既然已經被你們認了出來……”
一道令人心悸的磅礴氣勢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
周圍的枯葉如同遭遇風暴般四散飛卷,下一瞬卻紛紛化為齏粉。
“那麼,皇后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而你們……”
那面具之下,兩點彷彿來自九幽深處的寒芒驟然亮起,冰冷無比:
“也可以安心去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