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柳先生小跑過來時,周玄問道:“咦,白柳先生,這道府邸大門一開啟,便是生死難猜,你非要跟著我,不怕死?”
“我更怕你死。”
白柳先生拿出手絹,將水晶眼鏡取了下來,輕輕擦拭著,說道:“你是說書人堂口的天才,註定要代替畢方的天才人物,若你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掉了,我沒法跟同門交待。”
周玄有些心暖,這位白柳先生,顯然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這般人物,在任何亂世,都能偏安一隅,他最不缺的,便是生存的智慧。
但這種玲瓏人物,往往又比一般人怕死些,可今日,白柳先生也算豁出去了,為周玄拼了老命。
“白柳先生,你似乎對我很好。”
“我愛聽你講的書,你在平水府名聲大噪的時候,我便聽過了你講的《白眉大俠》,那是本好書……”
白柳先生的話音才落,府邸的大門,轟然開啟,一位老瞎子管家走了出來。
說來也怪,這青天白日的,管家又是個瞎子,瞳仁裡沒有任何活泛的色澤,卻偏偏要打個紙燈籠。
“來者何人?”
管家一邊問,一邊頭向周玄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鼻頭顫動不停,似乎在嗅周玄身上的氣味。
“像是個從外府來的生人。”
管家心中暗道。
荊川府的人是什麼味,管家聞得明明白白,周玄散發出的氣味,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在下週玄,聽說夜先生的大當家,想找我敘箇舊,我剛好閒來無事,便來了。”
“哎喲。”
瞎管家聽到來人是周玄後,提著燈籠的手都有點打著哆嗦,連忙關了門。
“還挺客氣,見了我好緊張的樣子。”
周玄指著緊閉的門,對白柳先生說道。
白柳先生陪著笑,說道:“大先生,只怕那老管家,已經知道你斬了李走鬼的事情啦。”
“區區二當家而已。”
“區區……咳咳……”白柳先生又被噎得講不出話來。
那可是八炷香啊、竟只值一個“區區”……
那瞎管家進去叫人了,時間似乎有些長,白柳先生又跟周玄聊起了書,說道:“小老兒今生夢想,便是能當眾演一回大先生講的《百眉大俠》。”
“你說唄,我又不收你版權費用。”
周玄對自己的書,倒是大方,你愛說你拿去說,他也不指著說書吃飯。
“可畢方沒死之前,我不能說。”
白柳先生說道:“說書人,亦有兩派,一派說書人,以講書布大道,講的都是井國世界的香火大道,我與畢方,都是這一派的,我們這派說書人,講書之時,不苟言笑,主打一個嚴肅。”
“嚴肅評書……”
周玄差點樂出了聲,以前只聽過嚴肅文學、嚴肅相聲,哪裡聽過嚴肅評書?
“差不多是那個道理,所以聽我講書的,也都是一群嚴肅的人,我倒不像一個講書先生,更像一個給蒙童上課的私塾學究了,這些年我講書,著實太累了,聽書的人累,我也累啊。”
白柳先生說道:“什麼講書開悟大道,我倒是覺得講書無非就是讓人開心,我想講一本開心書。”
周玄聽到此處,倒有些感慨,這位白柳先生,與明江府的風先生一般,是個“書痴”。
只可惜,風先生家族遭了變故,又被太平僧蠱惑,走上了邪路、歪路,
而白柳先生,雖然性命無虞,但這些年,講著不讓自己開心的書,日子過得必然是鬱鬱不樂。
“這世道上的事,倒是件件藏著冤屈。”
周玄跟白柳先生承諾道:“放心,畢方不日而亡,等他殞落了,你便想講些什麼,就講些什麼。”
“什麼嚴肅評書,什麼娛樂評書,愛講些什麼就講些什麼,若是全講娛樂,時間長了也膩味,若只講嚴肅,那也肯定不行。”
“說書只憑喜好,往後,便不會再有那些七彎八拐的規矩。”
周玄承諾之時,臉掛笑意,這份溫潤笑容,落在了白柳先生的眼裡,無異於一束照亮說書堂口的天光。
“吱呀……吱呀!”
隨著一陣開門的聲音,周玄與白柳先生的交流,戛然而止,瞎管家又提著燈籠,走到了門口,說道:“明江大先生,前來拜門,大當家有請。”
門洞之內,漆黑無光,白柳先生瞧著,倒像一張瘮人恐怖的虎口,能將任何人都吞噬掉。
他拉扯著周玄的衣袖,說道:“大先生,可以找幫手了,把你們平水府的遊神們,都呼喚過來。”
“這個真不可以,人家都忙著呢,哪能沒事叨擾箭酒二位大人。”
周玄依舊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府邸門洞裡。
“……”白柳先生很是無語,但周玄進了,他不進不講究,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吱呀……嘭!”
府邸大門,在重重的關閉之後,周玄才明白,瞎管家手裡的燈籠,壓根就不是給自己照路的,而是給客人用的。
“黑……好黑……”
偌大的夜先生府邸大院,除了燈籠那點微弱的光,再無任何光亮可言。
天井被封死,房屋四壁上,沒開出一面窗戶。
“這氣派的大院,倒不像住活人的地方,更像是一架棺材。”
周玄說道。
院中除了黑,還有腥臭的血氣,只要是被燈籠照亮的地方,青石板地面,沾染著黏稠的血漬。
大抵是年月過久的原因,有些血漬沁進了地磚之中,青色的磚面裡,雜著細細的血絲。
又黑,血氣又足,白柳先生心裡已經忐忑不安,周玄倒是淡定,就揹著手站著,雙目緊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當家,周玄已至。”
瞎管家率先打破了沉默,一臉瘋狂的樣子,像一個開壇主持儀式的祭司。
只見他將雙臂高高舉起,大聲喊道:“夜先生躁動的小鬼們,周玄斬殺了我們的二當家李走鬼,他褻瀆了夜先生的陰煞之神,用我們夜先生小鬼的方式,讓周玄……血債血償……”
一陣類似吟唱的話語過後,府邸之中,便傳出了各種鬼哭狼嚎之聲,很是瘮人。
大院之中的血漬,收攏聚合了起來,形成了一個血色的母胎,不斷的泵動著,胎內,像有一個“了不得”的玩意兒要降生了。
“從鮮血中走出來的血胎,請與夜先生共鳴,接受來自「地子」的賜福,將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吞噬吧。”
“咿咿呀呀。”
“嘻嘻哈哈。”
血胎裡傳出了各種怪聲,聒噪得很,至少白柳先生,心裡如有數不清的觸手在撓動,難受自不必說,他甚至還有種作嘔的衝動。
“是汙染,血胎在汙染我們,大先生,你哪怕有作嘔的衝動,也不能去嘔,不然——嘔出一些什麼東西來,怕……咦,大先生……”
白柳先生正在給周玄講述應對那血胎的辦法,但他卻發現,周玄卻像一個沒事人似的——他不但沒有受到任何的精神汙染,看他的面孔表情,甚至還有點想笑……
“大先生,你不懼血胎鬼音?”
白柳先生髮現周玄的香火道行,似乎也不簡單。
“區區汙染,有什麼好懼的。”
周玄很是淡定的說道。
他的精神屬性極強,連工程師都誇獎他的精神控制力,哪怕在血肉神朝,也是難得一見的。
同時,他的感知力也極強大,五炷香的感知,比肩神明級。
再加上週玄本就是血井通靈人,他不在精神、感知上汙染別人,便是幸事一樁了,哪裡會怕被血胎汙染。
只見他朝著瞎管家詢問道:“你們使點勁啊,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總堂,就整這點景?”
“咿咿呀呀……嘻嘻哈哈……”
血胎的魔音,再次出現。
周玄搖了搖頭,
他很失望,轉過頭,對白柳先生說:“你醒木呢?”
“給……”
白柳先生從袖口之中,滑出了醒木,遞給了周玄。
周玄將木塊捏在手裡,跟甩板磚似的,砸向了血胎。
噗!
血胎都被砸懵了,它顫動時發出的鬼音,都停滯了片刻。
周玄呵斥道:“丫沒吃飯?整這麼點動靜,給我叫,叫得再大聲一點。”
“咿咿呀呀……咿咿……嗚嗚……”
血胎的自信都給砸沒了,鬼音之中開始打著哭腔。
“你看,就這點本事。”周玄遙戳著血胎,對白柳先生講道。
白柳先生招回了自己的醒木,用手絹擦拭木塊上沾染的黏稠血跡,問道:“大先生,你砸它,為什麼不用自己的醒木?”
“哦,我嫌髒。”
“……”
白柳先生擦拭的動作猛的停住,氣得想打人。
血胎對周玄的汙染不奏效,一柄紙幡從屋內飛出,落地生根,迎風便長。
小小的一柄紙幡,幾個瞬息的功夫,便長成了一柄巨色大傘,
傘內,瀰漫著血色的霧氣。
“周玄,你斬我二當家李走鬼,現在還在我府中放肆,一個小小的五炷香,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找死……”
一陣尖銳的嘯聲,震得院內的地磚都在輕輕顫抖,恐怖的氣息,如同奔湧的浪,朝著周玄、白柳先生撲打而來。
“大先生小心。”
白柳先生到底還是站出來了,擋在了周玄的身前,展開了摺扇,去擋那氣息。
僅僅是氣息,便就白柳先生的紙扇震出了少許的裂紋,而他拿著扇子的右手,虎口已經崩開許多狹細的傷口,血滴,從裂口處滴出。
周玄則帶上了道祖的面具,以溪谷真經中的“聖人無量”,擋在了白柳先生的面前。
聖人無量,能吸收天下氣勢,化為己用。
雖說周玄與夜先生的大當家,境界差得過於懸殊,但少許外放的氣勢,他還是能吸收。
有了周玄擋住氣勢,白柳先生便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
“到底是周家年輕儺神,這一手聖人無量,只有親自見他施展了,才知道有多麼的妙不可言。”
白柳先生髮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周玄的香火層次,
不過,即便周玄的香火層次不錯,配合上“溪谷真經”,能越境殺敵,可對面的人物,是九炷香的夜先生。
這種境界,並不足夠被周玄的儺道神通彌補。
九炷香那條線,過線便是人間神明,不過那條線,只能算凡人。
線上與線下,階級森嚴。
不過,周玄卻並不懼怕那所謂的境界,他仰著頭,瞧著那還在瀰漫血氣的巨傘,大喇喇的說道:“夜先生的大當家,再整不出新景了嗎?
區區血胎、巨傘,九炷香的道行,便是你所有的倚仗了吧?”
這番話一出口,白柳先生、瞎管家兩人都愣住了。
人間至高的九炷香、汙染精神的血胎,夜先生本命法器的巨傘,這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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