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徹底籠罩了拉姆斯蓋特,阿爾比恩別墅外的煤氣燈把鐵柵欄的影子投在溼漉的石板路上,一陣輕風吹過,那影子就像是海草般輕輕搖曳。
雖然此時夜色已深,然而柵欄外聚集的人群卻比白天更多。
其中既有記者,也有畫師,還有許多因為好奇心來到這裡的附近居民。
他們有的人肩頭披著舊呢子外套,有的人夾著速寫本和短鉛筆,也有的人就抱著胳膊站著,時不時向身邊的人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
迪斯雷利、大仲馬、狄更斯和埃爾德肩並肩的站在人群前列,臉上的表情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
雖然他們四個誰都沒說,但所有人都清楚,亞瑟今晚強闖阿爾比恩別墅是冒了極大風險的。
如果事實並不像是亞瑟以為的那樣,或者說,即便事實真的是那樣,但亞瑟沒有證據證明他這麼做是對的,那他依然有可能因為今天的行為遭到流放,甚至於……上絞刑架。
“燈還亮著。”狄更斯抬頭看了眼三樓那扇半掩的窗,他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夜風寒冷還是由於擔心好友:“如果公主殿下真像亞瑟所言,病得厲害,那這光……可能就是今晚唯一的動靜了。”
迪斯雷利焦躁的在門前揹著手踱步:“該死!亞瑟他應該在行動之前多跟我們商量商量的,他這麼貿貿然的闖進去,一旦不能說服公爵夫人和康羅伊,那就要出大問題了。”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低聲碎碎念道:“林德赫斯特伯爵……不,不行,他的份量應該不太夠,我還是應該先給皮爾和威靈頓公爵寫封信。希望他們看在亞瑟這麼多年的忠誠服務上,看在我對保守黨還有點作用的份上,出面保他一手……”
大仲馬聞言,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呸!本傑明,有什麼好怕的?”
他胸膛一挺,滿不在乎的開口道:“要是亞瑟在英國混不下去了,我立刻把他帶回巴黎!我在他家裡免費住了兩年,只要他願意,我在巴黎養他二十年!正好,我在巴黎的新劇院快開張了,到時候就讓亞瑟去當劇院經理,管賬、罵演員、收門票,他不是喜歡芭蕾舞演員嗎?我那裡有的是姑娘!這才是男人該過的日子,比你們在下院裡吵來吵去強多了!咱們一會兒就去開瓶香檳慶祝,慶祝他終於擺脫了這一堆爛攤子!”
迪斯雷利聞言,指著大仲馬瞪眼道:“亞歷山大,事情要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你以為這裡是巴士底獄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狄更斯趕緊上來勸他們:“噓,別吵了。外面這麼多耳朵都在豎著聽呢!”
一直沒說話的埃爾德心裡也憋著股邪火,他開口罵道:“吵什麼吵?你們兩個一個賽一個的,就跟碼頭上賣魚的販子似的。”
說到這兒,他從口袋裡摸出懷錶看了一眼時間,又啪的一聲蓋上:“今晚我不走了,就算在這裡站一宿,我也得第一時間看到他出來。”
……
阿爾比恩別墅的客廳裡,燈火明亮。
站在窗邊的侍從聽到外面吵鬧,不由得扒開窗簾向外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頓時把他嚇得變色。
侍從忍不住快步走到了正坐在沙發上的肯特公爵夫人身邊,小聲提醒道:“殿下,外面……外面聚集了不少人。”
“人?”肯特公爵夫人心裡一驚,連忙追問道:“什麼人?”
“不清楚,不過……我在人群裡看見了《泰晤士報》的卡爾文和《紀事晨報》的霍奇森。”
“是記者?”肯特公爵夫人手裡的扇子掉在了膝蓋上:“外面總共有多少人?”
“恐怕……至少三四十人。”侍從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看起來還有更多人在往這邊趕。”
站在公爵夫人身邊的康羅伊猛地合上手裡的賬簿,嘴裡唸叨著:“該死的!我就知道會鬧成這樣!”
他起身走到窗邊,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往外望了一眼。
只見煤氣燈下的人影,正如同湧動的墨水一樣,在石板路上晃動,彷彿他們下一刻就要湧進阿爾比恩別墅了。
康羅伊放下窗簾,衝公爵夫人說道:“殿下,必須立刻派人去把那幫記者和閒人全都趕走,否則明早倫敦的每一份報紙都會刊登今晚的這樁醜聞。”
“趕走?”公爵夫人抬起頭,她既有驚惶又帶著一絲猶豫:“他們是記者,又不是暴徒,怎麼趕走他們?”
“殿下,記者比暴徒可怕得多。暴徒一棍子就能打散,但記者們的嘴巴一旦張開,就會像老鼠鑽進糧倉,咬的你體無完膚。”康羅伊陰沉著臉走到了正在裝模作樣檢查廚房的治安官墨菲面前:“墨菲先生,今天的事情因你而起,你應該對此負責。”
“我?”墨菲抬起頭,他指了指自己,頗為尷尬的回道:“爵士,我不過是例行檢查。”
“檢查?”康羅伊冷笑一聲:“如果你真是檢查,外面那群禿鷲就不會聞著味兒聚到這兒來。你是治安官,不是閒人,你得負責把這些人驅散,現在,立刻!”
康羅伊的態度如此堅決,以致於墨菲的額頭都沁出了汗。
他的心裡其實挺沒底的,尤其是在看到亞瑟上了三樓卻久久沒有下來之後,他也不知道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康羅伊不想出面驅趕記者,他這個治安官自然也不想。
畢竟誰都不願意被這幫多嘴多舌的傢伙登在報紙上,被全不列顛的民眾拿來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
墨菲覺得自己多半沒法讓康羅伊改變主意,於是便走到了肯特公爵夫人面前,小心提醒這位真正能做主的女士:“殿下,如果我們用武力驅散記者……怕是隻會引起更大的反彈。依我看,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去理會他們。”
康羅伊緊跟著墨菲走出了廚房,他大聲呵斥道:“誰讓你動用武力了?你找幾個可靠的下屬去告訴他們,碼頭那邊有個漁夫落水身亡,現在正往岸上打撈屍體。你看著吧,不一會兒,這幫記者就會追著血腥味跑過去。如果還剩下幾個不識趣的,就請他們去治安官辦公室做個筆錄,問問他們深夜圍在王室寓所門口,是不是想要窺探隱私、擾亂治安。我保證,肯定沒有多少人願意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治安官的記錄裡!”
墨菲不得不承認,康羅伊給出的方案確實是可行的,政府也確實經常用類似的方法轉移社會輿論的注意力。
但是,相較於漁夫溺水,肯定還是王儲病危更有新聞價值,所以墨菲不認為這幫記者會善罷甘休。
其次,派人嚇唬記者這種辦法,僅限於用在那些地方小報的身上。對於《泰晤士報》和《紀事晨報》這種發行量巨大的報社來說,一個拉姆斯蓋特的地方治安官居然試圖嚇唬他們,並威脅他們閉嘴,這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約翰·康羅伊爵士。”墨菲開口道:“這些記者來自倫敦,如果事情鬧大……恐怕不只是公爵夫人和公主殿下的名譽受損,還會牽連到肯辛頓宮本身。你確定你的辦法,不會適得其反嗎?”
康羅伊迎上了墨菲的目光,語氣強硬道:“正因為他們來自倫敦,我們才不能讓他們帶著今晚的流言回去。否則,明早的報紙會像瘟疫一樣傳遍整個不列顛,到了那個時候,不論真假,公眾只會記住‘肯辛頓宮出了醜聞’。我們必須在今晚就掐滅這個苗頭,無論用什麼手段!”
這種時候,墨菲只能寄希望於肯特公爵夫人,他輕聲詢問道:“殿下,您看?”
公爵夫人咬了咬唇,顯然被康羅伊的話說動了幾分,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樓上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亞瑟順著旋梯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墨菲看見他就好像看見了救命稻草似的:“亞瑟爵士,樓上的情況如何?”
亞瑟意味深長的看了康羅伊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放到了肯特公爵夫人的身上。
他摘下帽子向公爵夫人微微欠身行禮,旋即開口道:“殿下,經過我的細緻檢查,阿爾比恩別墅的二樓和三樓並不存在潛在的犯罪者,但是一樓,由於這裡不是我檢查的,所以我就不輕下定論了。”
公爵夫人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亞瑟會在這種時刻說出這樣曖昧的答覆。
康羅伊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亞瑟爵士,你這是在暗示什麼?”
亞瑟緩緩將帽子戴回頭上,手指輕輕轉動著那枚銀色鷹頭手杖:“我並沒有暗示任何事,約翰爵士,我只是如實彙報自己的觀察結果。”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笑非笑的補了一句:“當然,如果您對我未曾親自檢查過的一樓狀況特別有信心,那自然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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