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地透過白廳街狹長的窗戶,落在那張還帶著墨水味道的橡木辦公桌上。
桌面上放著一份攤開《倫敦公報》,紙張在光線下泛著微微的黃白色,而報紙的角落裡則用工整的字型印著一條並不起眼的新聞:
白廳,1837年4月10日。
謹奉國王陛下政府之命,茲行公告:自即日起設立警察專員委員會(board of police commissioners),以督察並呈報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境內治安狀況與警察部隊紀律。
蒙國王陛下仁慈允准,特此任命:
尊敬的亨利·霍布豪斯閣下,pc(樞密院顧問)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kt.(下級勳位騎士),o.s.a.(2nd cl.)(俄羅斯帝國“二級聖安娜勳章”騎士)
查爾斯·肖爵士,kt.(下級勳位騎士),k.t.s.(葡萄牙王國“塔與劍勳章”騎士),o.s.f.(西班牙王國“聖費爾南多勳章”騎士)
此三人,為警察委員會委員,並由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兼任委員會秘書長。
奉國王陛下之命,
約翰·羅素勳爵
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內務大臣
清晨的光影在牆壁上緩緩挪移,映照出一面古舊的落地鏡。
那是亞瑟當年留在蘇格蘭場的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邊框的胡桃木被歲月磨得發暗,鏡面上卻依舊清晰。
時隔多年,這面落地鏡上終於又映照出了熟悉的身影。
鏡中之人身形頎長,黑色呢質燕尾外套在晨光下泛著沉靜的光澤,胸前的白色硬挺領巾與暗紅色絲質馬甲相互映襯,猶如劍鞘裡的冷刃。
亞瑟微微抬手,指尖順著衣襟輕輕抹過,將褶皺一一撫平,袖口的銀扣在光影間閃出一絲冷光,勾勒出了他下巴上鋒利而不容妥協的稜角。
片刻之後,他深深吸了口氣,手指輕巧一拉,將懷錶鏈條調整到恰到好處的位置。
隨後,他微微抬起下頜,鏡子裡的人影頓時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儀,彷彿在無聲地告訴世人:當年的那位倫敦警界沙皇,以不可阻擋的姿態,歸來了。
正當他還在陶醉於鏡中的幻象時,一陣冷意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房間。
那陰影在鏡子的邊角蠕動,化作一個高挑的身影,這位不速之客的面容模糊而詭異,唯有眼眸閃爍著狡黠而冰冷的光。
阿加雷斯在鏡面裡微微俯身,彷彿在祝賀亞瑟,然而他的嗓音裡卻帶著難掩的輕蔑與嘲諷的含義:“呵……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我親愛的亞瑟,你終於得償所願了。你看你這副模樣,油亮的背頭、燕尾服、白手套,連下巴上的稜角都像蓋了章一樣。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
亞瑟只是淡淡地看了鏡面一眼,彷彿阿加雷斯只是他昨晚徹夜失眠後產生的一縷錯覺。他重新垂下視線,指尖順著外套的翻領,將身上的最後一點褶皺撫平,另一隻手則輕輕撣去袖口的微塵。
“阿加雷斯。”他語氣平穩,帶著一種近乎不耐煩的冷靜:“如果你是專程來嘲笑我的,那你也未免太清閒了些。可惜我沒有這樣的閒暇時間。”
他取過外套披在身上:“如果你有事,那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如果你沒事,那就請起開,今天上午是委員會的第一次會議,我還有比與你閒談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阿加雷斯聞言,誇張地揚起雙手,肩膀一聳,竟擺出一副姑娘家受辱的模樣,在鏡中發出了兩聲哽咽似的嗚咽:“喔,亞瑟,我親愛的亞瑟,是什麼把你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曾幾何時,你是多麼出色的一個小夥子,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有……良心……”
只可惜,他的演技太差,那聲音虛偽得就像是劇院裡的三流演員,拖沓、空洞,還帶著點想要早點下班的刻意。
可僅僅一瞬,他的哭腔驟然消散,轉而換上了一副猙獰的嘴臉,張開的大嘴簡直恨不能把亞瑟給吞進肚子裡:“你是不是以為我會像個小姑娘那樣苦苦哀求你?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留下和我多聊半句?別痴心妄想了!”
他忽地直起身板,陰影在鏡面裡暴漲,幾乎要與亞瑟的身影重迭:“你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腰桿挺得筆直,懷錶鏈條一絲不苟,彷彿全世界都要跪倒在你的腳下才能令你滿意。呵,小人得志,不過如此。”
亞瑟聽著,不慌不忙地將懷錶收入口袋:“是啊!我是小人得志。現在想來,當初你在地獄得勢的時候,想必一定是舉止溫文爾雅,言辭謙和有禮,從不在同僚面前炫耀,更不會擺出半點傲慢的姿態。在巴爾面前,你必定也是低眉順眼,循規蹈矩,從來不敢逾越半步。阿加雷斯,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鏡面裡的陰影猛地一滯。
阿加雷斯那雙眼睛瞪得比鈴鐺還大,那表情,活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欸,你他媽的,亞瑟,咱們前兩天不是說好了,從今往後不再提巴爾了嗎?”
亞瑟乾淨利落的套上手套,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一個魔鬼,居然會相信別人遵守承諾?阿加雷斯,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地做一次自我檢討。”
阿加雷斯一時理虧,紅魔鬼半張著嘴,老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或許是想要趕緊找回場子,他轉移話題道:“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以為你在警察委員會里就能說一不二了?你別忘了,你那兩個搭檔可不是善茬!一個是從內務部常務次官位置上退休來的老油條,樞密院顧問亨利·霍布豪斯。另一個則是剛剛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內戰立下赫赫戰功的陸軍准將查爾斯·肖,你真以為你能隨便擺佈他們嗎?”
亞瑟扣好手套的紐扣,他聽見阿加雷斯的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既不像是認同,也不像是否定。
阿加雷斯怒不可遏道:“嗯是什麼意思?”
“嗯是表示對你觀點的贊同。”亞瑟開口道:“霍布豪斯從內務部常務秘書的任上退休時,我才剛剛加入蘇格蘭場沒多久,在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官僚面前,我自然是不敢萌生不敬之心的。至於查爾斯·肖將軍,他是戰爭英雄,他麾下輕步兵連是第一支攻入波爾圖的部隊,他在葡萄牙打了三年的仗,便從上尉一路晉升為了上校。而在之後的西班牙內戰中,他又率領愛爾蘭志願旅突破了卡洛斯派設在卡里斯特的三重防線,如果不是西班牙人給他的支援太少,讓他一氣之下決定回國,說不準他這會兒還在西班牙作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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