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心頭那個被死死壓著的重物終於失去了束縛。
“我……”她喉嚨發緊,聲音沙啞:“我已經忍了太久了。”
說完這句話,她再也剋制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隨後轉過身去,眼淚瞬間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流了下來。
她極力想要維持一點體面,但卻怎麼也抑制不了那種被長久壓抑、忽然釋放的情緒衝擊。
她哭得不像一位王位繼承人,反倒更像是一個深夜無助的普通姑娘。
啜泣的聲音斷斷續續,隨後演變成真正的痛哭失聲。
亞瑟沒有勸她,也沒有走近。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裡,輕輕將窗扉合上,把外頭甲板上嬉鬧孩子的笑聲隔絕在外,默默的守著這場來得太遲的哭泣。
大約過了幾分鐘,維多利亞終於緩過了些。
她仍然背對著亞瑟,用手帕擦拭著眼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亞瑟爵士,我只是……太累了。”
亞瑟遞過一杯水,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你不必道歉,在這艘船上,在整個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沒有人有資格要求你壓抑情緒。”
維多利亞接過水,小口呷了一下,又擦了擦鼻尖,嗓音還有些發啞:“謝謝你。”
氣氛沉靜下來,亞瑟沒有立即轉話題,而是等她自己把情緒慢慢沉下。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後,他才低聲開口,彷彿只是繼續剛才未竟的話題:“那……你最近,有再見到埃爾芬斯通嗎?”
維多利亞手指一緊,杯中的水險些灑出。
她緩緩抬起頭,眼中還有淚光。
“沒有。”她低聲答道,頓了一下,又幾乎像是咬牙似的重複了一遍:“沒有。”
“真的沒有?”亞瑟語氣裡沒有懷疑,只有試探。
“我連他的信都收不到。”她推開窗戶,望向窗外,眼神落在遠方的河霧裡:“昨天在溫莎城堡的時候,他給我留了一封信,但我沒有拆,就被康羅伊收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裡。”
“嗯……”亞瑟閉上眼睛沉吟了一陣,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殿下。”
“嗯?”
亞瑟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他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一封信:“您有三分鐘的時間,看完之後,立刻把信還我,我要拿去銷燬。”
維多利亞怔怔地望著那封信,那是一封厚實的、用老式羊皮紙折迭起來的信箋,封口已經拆開了,但摺痕依舊工整,上面的署名寫著:約翰·埃爾芬斯通勳爵。
“你……你是怎麼拿到這封信的?”
“康羅伊託弗洛拉把這封信處理掉。”亞瑟回答得簡短:“但她沒交給萊岑,也沒交給康羅伊,而是交給了我,因為她非常同情你。”
維多利亞的指尖顫抖了一下,片刻之後,她終於接過信箋,輕輕展開。
她看得很快,準確來說,是她早已在腦中演練了無數遍這樣的信。
我最親愛的公主殿下,我最親愛的德麗娜: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本國海岸,踏上了前往異土他鄉的郵船。
從今往後,我將不再是那位時常陪你在花園散步、與你討論政治和詩歌的年輕人,而是印度殖民地的行政長官,一名王冠之下、王室之外的殖民地官僚。我得到了新任命,印度的馬德拉斯總督,我接受了,或者說,我沒有拒絕的能力。
我不知道康羅伊會不會允許你拆開這封信,如果他沒有,那也許此刻這封信只是躺在某個被上鎖的抽屜裡,被某位自詡忠誠的侍女悄悄掩埋了。可我希望,你終究會看到它。
我沒有來向你道別,因為我不敢獨自面對你,哪怕你只是沉默地看我一眼,我也無法承受。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懦夫,直到你說過那句話——你害怕的不是放棄,而是外人的壓力。是的,德麗娜,我害怕的從來不是遠方,而是留下。
我愛你。
這句話我終於敢寫出來了。
可我也知道,這句話沒有資格被你銘記。你肩上的命運早已不容許一個男人用“陪伴”來安慰,而只能用“臣服”來偽裝愛意。
所以我走了,我離開了這片土地。
但我會記住你,記住你在我掌心低聲說出“如果我不是王室成員該多好”的那個傍晚。
願你在未來的王冠下,不至忘了那個短暫擁有過自由的自己。
你至死不渝的忠誠僕人與愛的奴隸。
約翰·埃爾芬斯通
第13代埃爾芬斯通勳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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