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合上時,維多利亞的指尖仍在輕輕顫動。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將那封信遞迴給亞瑟,像是剛剛從一段長達半年的夢境中甦醒。
亞瑟沒有立刻接過那封信,而是掀開懷錶蓋看了一眼:“殿下,三分鐘,你還剩下三十秒。”
這句話落下的一瞬,維多利亞的手微微一頓。
她垂下眼簾,睫毛輕顫,像是還在猶豫要不要再多看一眼那熟悉的筆跡,多觸控一下那微微發熱的紙張。
可僅僅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她卻將信穩穩的放在了亞瑟的掌中。
“已經足夠了。”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沒有顫抖,也不再沙啞,更不見了哭腔。
亞瑟微微一愣,他凝視著維多利亞眼角的淚痕,像是在做最後的確認。
他有意沉默了片刻,直到確定維多利亞確實沒有再多看一眼的想法後,這才摘下帽子,戴著白手套的右手輕輕按在胸前,微微躬身道:“如您所願,公主殿下。”
語罷,他將那封被她讀過的信小心收起,藏入內側衣袋,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了觀景艙。
走廊外的氣流略顯沉悶,船體的震動透過地板一絲一絲的傳上腳踝。
他沒有立即動身去尋找火源,而是順著走廊一路向船尾走去,避開了乘客聚集的餐廳、甲板和前艙,最終停在了一扇寫著“僅限船員通行”的小門前。
他四下張望,確認無人注意後推門而入。
那是船上的一個備用廚房,幾隻裝卸用的破木箱靠牆迭放,艙角堆著幾捆泛黃的麻繩,還有一盞微弱晃動的煤油燈掛在橫樑上,把整個房間照得如密室般昏暗。
亞瑟關上門,反手插上門閂,才緩緩從內衣口袋裡抽出那份折迭整齊的信紙。
但他抽出的信箋,並不止一張,而是整整一迭用羊皮紙謄寫、字跡工整的信箋,那是約翰·埃爾芬斯通在動身前留給維多利亞半年來的全部信件,有的寫得真摯懇切,有的滿載詩意與纏綿,有的在低聲傾訴離別前夜的夢境與悔恨,還有的甚至列舉了他願為她放棄官職、斷絕家族使命、甘於流亡的幻想。
但這些信,亞瑟並沒有全部展示給維多利亞。
他並沒有猶豫,也沒有多看一眼那一頁頁寫得密密麻麻的深情字句。
他只是彎下腰,拉開爐門,將那堆信紙一齊丟入火舌正在跳動的爐膛裡。
火焰瞬間暴漲。
信紙發出噼啪作響的脆響,在亞瑟冷靜至極的注視下,一點點的,捲曲、折迭、焦黃……
亞瑟摸出雪茄盒,藉著這段被焚燬的戀情,吞吐著來自哈瓦那陽光海岸的煙霧。
他並不認為這是殘忍,反倒有幾分清醒地認定這是慈悲。
埃爾芬斯通的這些信不過是年輕人墜入情網後的衝動遺作,一時激情,夾雜著自責、怯懦和浪漫主義的自我憐憫。
亞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或者說,他見得太多了。
從倫敦的下等酒館到白金漢宮的舞廳,多少少男少女在與愛人分別前曾經寫過類似的信件,言詞懇切,語言優美,甚至配有詩歌與誓言,可一旦轉身登船,立刻便能忘得乾乾淨淨,回到各自的使命與生活當中去。
至於維多利亞,她當然年輕,也當然傷心。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有必要看到幕後的全部事情。
相反的,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經被愛過,僅此而已。
一個合時宜的結尾,遠比一個模糊不清的期許更有助於她未來的成長,也有助於她日後肩負起英倫三島的117個郡。
愛情從來都不是自由的,至少女王的愛情不是。
爐膛中的火焰漸漸平息,羊皮紙最後一角在熾紅的炭火邊緣輕輕抖動了兩下,終究化作一撮無聲的灰燼。
亞瑟望著爐火沉默了幾秒,隨後將雪茄從嘴角取下,在爐邊輕輕一按,壓滅。
他整理了下衣裳,又回身將那盞晃動的煤油燈調暗,然後伸手拉開門閂,推門走出。
門剛被推開,一股略帶魚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正準備向前走去,肩膀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
亞瑟瞳孔驟縮,心裡一驚,他幾乎是本能地反身一轉,右手向那隻手腕一扣,左臂反擒上對方的肩膀。
“你瘋了?亞瑟!是我,是我!”
被亞瑟反扣在牆邊的埃爾德,差點疼的擠出兩滴眼淚:“操!”
亞瑟看清了埃爾德的臉,不由鬆了口氣,他手腕一鬆,將埃爾德從束縛中解放了出來:“你不在甲板上喝酒看姑娘,跑到這地方來幹什麼?”
埃爾德揉著自己差點脫臼的肩膀,瞪了亞瑟一眼:“我不過隨便走走罷了,鬼知道你反應這麼大!拜託,亞瑟,我又不是東區的流氓。”
“抱歉,埃爾德,我不知道你剛改行。”亞瑟順手關上身後那扇門,動作看似隨意,實則是想要掩住了門縫裡隱隱飄出的焦味。
埃爾德皺著鼻子嗅了嗅空氣:“這裡頭……船艙走水了?亞瑟,你剛才在裡面燒什麼?”
亞瑟聞言,面不改色的用一首十四行詩插科打諢:“我把她的信丟進了火,她說我是狗,我笑著附和。思念這東西,燒得掉最好,不然夜夜夢裡都是她的面容。”
埃爾德一聽到這首詩,臉上不由浮現得意之色:“亞瑟,想不到你都會背了,怎麼樣,我這首詩是不是寫的很有拜倫的風格?”
亞瑟聞言,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道:“如果我說,你已經是與拜倫同水平的詩人了,那恐怕有失偏頗。但我必須得說,你這段已經很有拜倫勳爵的神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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