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埃爾德受寵若驚道:“那你覺得這段的神韻接近拜倫的哪一首詩呢?”
亞瑟搜腸刮肚,痛定思痛的開口道:“就那一首:若有緣再見,事隔經年。我將如何向你致意,以眼淚,以沉默。”
亞瑟這話剛一出口,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涉嫌褻瀆拜倫這個死者了,但縱然他的腸子都已經悔青了,依舊改不了埃爾德大受鼓舞的事實。
埃爾德笑容燦爛的搭著亞瑟的肩膀:“亞瑟,不得不說,你是識貨的。”
趁著埃爾德還沒打算發表詩集,亞瑟趕忙轉換話題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沒事跑到這裡幹什麼?”
埃爾德瞥了亞瑟一眼,似乎在權衡是否該實話實說。
片刻後,他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開口道:“你看到甲板上穿青色褶邊裙子的那個姑娘了嗎?笑得很甜,一看就是那種剛剛成年、對海風和小說都還懷有浪漫幻想的小姑娘。”
亞瑟挑了挑眉毛:“然後呢?”
埃爾德攤開手掌:“我不過誇了她的眼睛很像威尼斯的海,還說她要是在君士坦丁堡,肯定能讓蘇丹親自下旨讓畫師替她畫像。我真的是這麼想的,絕無虛情假意。”
“結果呢?”
“結果她旁邊那個看起來像是她哥哥的男人忽然冒火了。他說我褻瀆了他的未婚妻,要我立刻道歉。我試著解釋……但他不聽,我一看這架勢不妙,於是就繞到了後艙這邊避風頭,沒想到你也在這。”
亞瑟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被扯歪的領口和鞋面上殘留的腳印上:“他們動手了?”
“差一點。”埃爾德理了理衣領:“還好我跑得快,你要知道,當年在南美的時候,在那場與美洲獅的賽跑當中,我可是排行第三的,美洲獅也就比我快上一丟丟。”
“你第三,美洲獅第二,那第一難不成是查爾斯嗎?”
“查爾斯?得了吧,他跑得還沒我快呢。”埃爾德點燃菸斗道:“排第一的是子彈。”
埃爾德靠著牆吸了口煙:“好了,我的事交代清楚了,現在輪到你了。你和我們的未來女王殿下,在那間觀景艙裡,到底聊了些什麼呢?”
亞瑟站得筆直,雙手背在身後,像是沒聽見。
“別裝了,亞瑟,我剛才可在走廊那頭看到了一點。”埃爾德歪著腦袋,本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逼迫道:“她出來的時候眼眶紅得像是剛剛被煙嗆過,要是換成別人,我可能都以為她在船上遇到壞人了。”
亞瑟低頭撣了撣袖口上的菸灰,語調平穩的反問道:“你是想聽實話,還是聽一個足夠八卦的版本?”
“我當然想聽從你嘴裡說出來的版本。”埃爾德吐出一個菸圈,略帶調侃道:“最好還能配點憂鬱的背景音樂,比如舒伯特。”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無非是在聊埃爾芬斯通。”亞瑟找埃爾德借了個火:“你不是也知道嗎?墨爾本子爵的建議,埃爾芬斯通勳爵調任印度馬德拉斯總督。”
埃爾德聞言不由感嘆道:“印度……馬德拉斯總督……他媽的,真讓這小子撈著了!要是換了其他人和維多利亞公主傳緋聞,早讓一腳踹到澳大利亞去了。埃爾芬斯通可倒好,搖身一變從寢宮侍從成了馬德拉斯總督,也不知道到時候他一年能撈多少錢。”
亞瑟叼著菸斗哼了一聲:“羨慕?羨慕你也學不來。埃爾芬斯通勳爵是蘇格蘭輝格黨貴族的代表,墨爾本子爵只要不想在黨內造成分裂,就不能嚴格處理他。況且埃爾芬斯通與國王陛下的關係也十分要好,當年國王陛下還是個海軍實習生的時候,埃爾芬斯通的叔叔還當過陛下的艦長,尋常人可沒辦法效仿他的路子。”
埃爾德當然知道卡特家族沒辦法和埃爾芬斯通家族相提並論,所以他倒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太過糾結。
他轉而問道:“那公主殿下這回……算是徹底死心了?”
亞瑟將菸斗叼在嘴邊,任由那團溫熱的青煙沿著鼻樑蜿蜒而上:“死不死心……重要嗎?”
在這個問題上,埃爾德鮮有的保持了與亞瑟一致的觀點:“說的也是,死不死心從來都不是問題,尤其是在這種年紀,眼淚和誓言都太不值錢了。過段時間她就會忘了那傢伙長什麼樣了,就像我上週才認識的那個威爾士姑娘一樣,今天我已經想不起來她的眼角的淚痣是一顆還是兩顆了。”
亞瑟從口袋裡掏出懷錶看了一眼,隨口問道:“對了,其他人呢?”
埃爾德咂摸了一下嘴巴:“狄更斯在頭等艙那邊跟船長聊天呢,我讓他去餐廳找找有沒有看對眼兒的姑娘,但是他沒那個膽量。至於亞歷山大那胖子嘛,他睡過頭了,他昨晚賭錢輸了個精光,我到處都沒找到他,應該是沒趕上船。不過不打緊,他帶著兒子坐下午那一班船也一樣。”
埃爾德正說著呢,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偷偷摸摸的點評著甲板上姑娘們的樣貌。
然而,他們剛走到走廊盡頭,兩個男人忽然不動聲色地擋在了他們面前。
他們的站姿在遊客當中略顯獨特,雙腳略張,重心偏右,左臂自然垂落,右手隱約搭在腰側,一看就直到兜裡肯定藏了些什麼。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其中一人低聲開口,語調冷靜而禮貌,他抬手敬禮的模樣帶著一絲官樣文章的味道。
亞瑟看了他們倆這副緊張的模樣,略一撇嘴道:“有事?”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男人看起來有些侷促:“我們奉命前來,有客人在上層艙等您。”
“當然。”亞瑟抬手向埃爾德打了聲招呼:“你先去餐廳點餐吧,我待會兒就來。”
埃爾德雖然為人粗線條,但這不妨礙他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兩個傢伙是蘇格蘭場的便衣警察。
“行,那我在餐廳等你了。”
亞瑟被引入的是位於上層靠近船橋的一間包廂,這裡遠離公眾活動區域,裝飾雖不奢華,但卻勝在整潔安靜。
艙門在他身後被輕輕掩上,兩位引路的便衣警官順勢退到門外,守在了門口。
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亞瑟的目光從茶几上的銀壺與冒著熱氣的兩杯紅茶上掠過,很快便落在那道站在窗邊、手背搭著欄杆的身影上。
他摘下手套隨手扔在沙發上,伸手將那杆靠在門邊的貝克式步槍拎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這裡視野不錯,作為瞭望點足夠合格。你挺會選位置的,托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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