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840年代,華盛頓政府便一直奉行暴民統治,他們縱容暴民行為以換取選票,正如他們在俄勒岡邊界爭端中所做的那樣。白廳對於這幫化外之民的無禮行徑長期保持克制態度,但這種無意義的忍讓卻讓這幫揚基佬們得寸進尺。
因此,我希望透過這一次的教訓告訴他們,從今往後美國人最好摒棄那種,一直以來的,認為英國的忍耐是沒有限度的老觀念。實話實說,這次白廳與美國人劃清界限的速度確實也有些出乎我的預料,看來不論是上院還是下院,大夥兒都已經對那幫鄉巴佬忍無可忍了。
尤其是,現如今我們的首相還是帕麥斯頓,我覺得美國人恐怕至今都還沒搞清楚帕麥斯頓當首相和羅素、皮爾當首相有什麼區別。或許應該找個人告訴他們,帕麥斯頓的脾氣和思路與他們那幫美利堅暴民是一模一樣的。
我尤其要為一事向陛下表達敬意:在特倫特號事件發生後,貴國外交大臣愛德華·圖弗內爾閣下便第一時間致電倫敦,表態完全認同我國關於中立國航權的主張,並督促美國政府遵守《巴黎宣言》,重申任何中立船隻不得因其搭載的人員貨品而被他國施以武力的觀點。
而事實上,這一立場不止於英國之利,更關乎到國際秩序與金融信用問題。說到“信用”,陛下恐怕早就知道我將要轉入什麼議題了吧?
是的,我指的是墨西哥的問題。
不列顛、法蘭西與西班牙三方是墨西哥共和國公債的前三大債權持有國,然而墨西哥政府竟然公開宣佈暫停還債,並將外國債務一律展期兩年。此種作為,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賴賬了,更是在公然挑戰國際金融秩序。
陛下如果問我是什麼看法,那我的回答恐怕不會令陛下感到驚訝。
是的,我支援派遣軍隊。
一個在倫敦、巴黎、馬德里三地發行債券,轉身卻在韋拉克魯斯的沙灘上度假曬屁股的政府,是不配擁有主權的。誰在債市不守規則,誰就沒有資格享有國際秩序賦予他的國格尊嚴。
我們的戰艦原本是建設來維護貿易航線的,我們的艦隊也不是用來向債務國開戰的。但是,沒辦法,因為總有一些債務國,是非得要靠戰艦來提醒他們什麼是契約精神的!
當然了,我這麼說並非是由於我個人投資了墨西哥公債和鐵路債券,請您不要輕信了《立憲報》上面的報道。您也知道,巴黎和倫敦一樣,總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喜歡發表些詆譭正派紳士的言論。這世上的人大多見不得有人是潔白無瑕的,所以他們總是伺機往別人身上潑些墨點子。
不過,話說回來,我懇請陛下慎重思考一件事。墨西哥的債務違約,恐怕並不僅僅是出於財政困窘,更是出於政治盤算。當今墨西哥的自由派,與華盛頓之間往來頻繁,其資金之流向、輿論之協同、邊境之放行,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英國駐墨使團這幾個月以來數次奏報,墨西哥自由派勢力雖政令不一,但其在邊境地帶與北方陣營的交流依舊頻繁,頗為值得注意。雖然目前我們尚未發現大規模軍事協同的實證,但有跡象表明,南德克薩斯邊境的民間渠道正在頻繁流通槍支彈藥等軍事物資,而墨西哥地方哨所對此類活動大都睜一眼閉一眼,沒有明顯攔阻。
陛下應當知曉,這場席捲北美的所謂“南北戰爭”,早已不僅僅是美利堅的內政問題,而是關乎整個西方世界未來的格局分野。倘若今日合眾國之北方勝出,則共和主義狂潮必將捲土重來。倘若今日我們坐視不理,待到華盛頓收復南方各州、整頓財政、重啟擴張之日,恐怕不列顛與法蘭西兩國在整個新大陸的影響力,都將蕩然無存。
在此等局面下,陛下倘若動兵墨西哥,卻想要不同時牽制其背後金主,就好比是打雷只震了屋簷,屋內的舊梁老柱卻依舊巋然不動。風聲雖然熱鬧了一陣,可等到雨停之後,我們想讓它塌的地方卻一寸不少。
因此,打擊墨西哥政府的債務違約與遏制美利堅合眾國的暴民擴張,本是一體兩面。維繫王朝秩序,捍衛契約精神,唯有從根源下刀,方可一勞永逸。
陛下或許也早已注意到,自北方政府在查爾斯頓與威爾明頓周邊實施所謂“全面封鎖”以來,不僅南方各州深陷貿易困局,不列顛與法蘭西各級棉紡工業也正在日漸逼近臨界線。
曼徹斯特的紡織廠已經開始限產,蘭開夏郡各市鎮上裁員、歇工之風漸起。近來聽說,法國北部,尤其是魯貝與里爾的織布作坊,也已經傳出連續三週停工的訊息。如果不是地方官紳提前動用倉儲舊料,不少廠主恐怕早已上書巴黎要求財政貼息。
白廳早在今年夏天就已經討論過是否應當透過建立“中立走廊”的方式將棉花船接入利物浦。但由於外交大臣羅素勳爵顧慮北方可能強硬反制,所以這個議案才被擱置。
眼下正逢特倫特號事件,倘若貴國在棉花問題上先行一步,以“保護在墨作戰軍需通道”的名義解除查爾斯頓、莫比爾一線的封鎖,我便有把握在白廳順勢推進這項議題,並藉助墨西哥債務違約,說服白廳同意聯合法國一同出兵干預。
如果陛下能在墨西哥戰事之餘,在外交上給予南方邦聯一定程度的道義支援,或者允許南方使節常駐巴黎,哪怕不直接言明承認南方政權,收到的效果也足以令華盛頓方面方寸大亂。
說到底,既然美利堅合眾國一直堅稱南北戰爭是美國內政問題,不承認南方政府是他們的交戰方,而僅僅指認他們是南方叛亂勢力。既然如此,我們便無須將華盛頓方面的封鎖行為當成戰爭行為來予以尊重。戰爭之名他們不肯說出,那我們又何須將他們的封鎖當回事呢?
棉花貿易看起來輕飄飄的,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生意人都是很現實的,如果帝國不能保護生意,那生意也不會永遠忠於帝國。
因此,我以老朋友的名義懇請陛下斟酌。解除南方港口封鎖,既是義舉,也是實利,既是信義,也是為了未來佈局。只需要一個簡簡單單的默許、一份港口來往許可、一道海軍的巡航命令,便足以為整個歐洲紡織工業解燃眉之急,也足以讓華盛頓方面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文明。
陛下倘若另有籌謀,敬請回信告知。
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亦獻上最誠摯的友誼。
您的老同事、老朋友,以及最忠誠的僕人。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內閣秘書長
1861年12月,於白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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