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檔案用不了多久,最難的點在於如何找出詞語來形容他眼下的感覺。
恐懼?不太可能是恐懼,但他的確感到些許呼吸困難,就像是被人用刀捅進氣管。
想到這裡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那兒有一塊極大、極粗糲的傷疤,摸起來與石頭幾乎無異。
這是四十一年前在坦普盧斯防禦戰時一個奸奇巫師親手留下的。它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已經出現羽毛和鱗片的臉上已不存在所謂人類的五官或其他任何可供辨別的東西。
現在回想起來,他只覺得那雜種的臉看上去就像一團不停旋轉的漩渦。它手裡沒有法杖,而是抓著把刀,彎曲的柄,細長的刃,泛著邪惡的光,刀尖暗紅,像是鏽跡。
那時,他知道正確的決策——即停止施法,先解決對方,可他不能這麼做。他身邊的數百個兄弟正以他們的性命為他拖延時間,好讓他在萬軍從中完成這個儀式,喚出亞空間中的毀滅精魄.為此他站在原地,半步不退地讓那把刀子插進了他的喉嚨。
疼痛來襲的前一秒,他勉強了事。那之後第四天,他才醒來,而且仍然不能說話。
刀上的邪術要了他半條命,陶鋼護頸沒能起到該有的作用——他已經習慣這件事了,陶鋼的防禦效能對多數物理層面上的傷害都非常有效,但若是和那些超自然的東西相比,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
總是如此。他想。我們和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在這些東西面前,往往是束手無策。
埃斯佩爾·巴拉加什放下手中檔案,然後深呼吸。
他看上去仍然保持著理智與冷靜,但桌後的另一人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對他而言,壓抑著的怒火仍是怒火,它燃燒時的氣味足以蔓延出去數千米。終其一生,他都在同它打交道。從這一點上來說,憤怒是他的老友。
假如去掉他仇恨它這一點的話。
安格朗抬手放在他智庫館長的肩膀上,沒有使用能力,只是輕聲開口。
“不必如此。”
一句話而已,埃斯佩爾·巴拉加什就這樣冷靜了下來,但不是因為說話之人是他的基因之父。其中有些關聯,但他可以肯定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安格朗似乎總能做到這種事——以眼神、話語、手勢或動作就抹平他人的憤怒。
智庫館長握緊雙拳,強迫自己繼續保持平靜。
“我們應該進行全星球,不,全星系範圍的戒嚴。”他慢慢地說,覺得思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困難,完全像是伸手從海浪裡找尋一滴特別的水。“而且要快,原體,巴拉斯托的事情已經傳出去很長一段時間了。直到二十年後,它都仍然會是一種談資。”
安格朗搖搖頭,放下了手。
他穿著淡白色的筆挺制服坐在燈光下的模樣看上去英俊非常,這一點與大眾想象中的他截然不同。
在所有聽過紅砂之主、角鬥士之王和解放者故事的人心中,他應該是個強壯暴力如公牛般的形象。最好還會在推倒前任暴君的宮殿後自己新建一座,然後坐在王位上用他絕對的力量統治一切,直到時間的盡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辦公室裡,輕聲細語地講述自己的想法。
“不要過度反應,埃斯佩爾。”他非常耐心,也非常溫和地告訴自己的子嗣。“就算將半個帝國都封鎖,對這件事又能起到什麼幫助呢?假如他們想逃、想要隱姓埋名,我覺得軍團多半是沒辦法把他們找出來的——畢竟他們已經在努凱里亞上隱藏了這麼久,不是嗎?雖然這與我前段時間的消失也有一定關係.”
智庫館長咬緊牙齒,忽然大聲起來:“或許我們的確無能,但眼下我們有——”
他猛地伸手指向一旁的一群黑衣人。
他們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有人臉上掛著笑,有人面無表情如墳地裡的死屍,唯一的共同點只在那身漆黑與胸前的徽記之上。若是在某些稍顯愚昧的世界,這幅尊容大概會立刻被鄉野中的村民誤認為是死神集體出行。
“——有審判官們的幫助,是的,我知道。”安格朗接過話。“但這件事.”
他停頓片刻,眉頭輕微皺起,像是在仔細地思考。
這件事很有趣,因為他此時看上去幾乎不像是他自己,反倒更像是羅伯特·基裡曼與康拉德·科茲二人的混合:既有基裡曼的理性,亦有科茲黑暗的冷酷。
幾秒鐘後,在這對於原體來說非常漫長的短暫時間過去以後,他再次開口。只是此時,聲音已經變得平靜。
“當務之急其實不在奪魂針上。”他若有所思地說。“甚至不在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教派上。”
智庫館長困惑地看著他。
安格朗轉向那群黑衣人們,目光精準無誤地放在了一個站在最後,卻最為高大的人身上。
後者挑起眉,有些詫異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身側的另一人——彷彿是在問:我?你怎麼不找他?安格朗以笑容作答:是的,我就是找你。
於是亞戈·賽維塔里昂離開隊伍,脫離了可以神遊天外的悠閒境地,在瞬間變成了夜刃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戰團長。
“大人。”他停在辦公桌前,低頭,微微鞠躬。“有何吩咐?”
安格朗暫時沒去管他這異常的恭敬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一些小小的不滿——權當沒發覺吧,畢竟現在的確也是個適合公事公辦的場合.更何況,有不滿才正常。假如沒有,他才要擔心。
“你的那些老手藝,它們還在嗎?”
“您指哪一種?”
“折磨。”安格朗說。“能讓死人都尖叫著開口求你停下的那種。”
賽維塔抬起頭來,咧嘴一笑。
幾分鐘後,他出現在了一間寒氣森森的地牢裡。
它至少有數千年的歷史,但幾乎沒有被啟用過——努凱里亞人不喜歡將犯人投入監牢,一方面是歷史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信奉有罪必償這一概念。
他們認為,任何犯了罪的人,都應當去向他們傷害的人致歉,並身體力行的贖罪,而非在黑漆漆的石頭棺材裡數著日子變成乾屍。當然,假如涉及到蓄意謀殺等重罪嘛那就以血還血吧。
因此,賽維塔覺得,這地牢搞不好是最近才被啟用的。
不過,這與他無關,雖然他覺得這有點暴殄天物。
嗯,典型的諾斯特拉莫人思維。
他提著把刀走了進去。
地牢內有九十二個在餘波中暴露的邪教分子正在等待。
他們每個人都鼻青臉腫,手摺腳斷,想來大概是抓捕他們的人下的手。戰犬們有自控力,怒火中燒的角鬥士們和執法者們可不太一樣。自被抓以後,他們更是在這冰寒徹骨的地方呆了許多天,在恐懼、飢餓與疼痛中瑟瑟發抖。
但是,他們對真正的恐懼實際上還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