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重在相?”段融一聽這破參的理、相之說,頓時很感新奇。
“正是。”呂蔭麟不緊不慢地說道:“所謂理者,也就是物不遷之理。說實話,也就是創派祖師他天才高逸,才能將自己的那種深層次的微妙體驗,敷衍成文,傳之後世,只可惜我們這些徒子徒孫皆是不肖,無一人能領會他老人家碑文的深意罷了。至於我,雖然忝為宗門老祖,實不及創派祖師之萬一,也只能講個皮相給你聽了。至於那微妙體悟之理,實在理屈詞窮,難以言表啊。”
段融陡然瞪大了眼睛,說實話,他最想聽的就是皮相了,那什麼物不遷之理,他實在領悟不了。
呂蔭麟道:“老夫當年遊歷天下,找尋自己感悟法則的媒介,在市井坊間廝混多年而不得,而且混了幾年下來,也對於那些熙攘繁華,實在是心生厭惡,就躲進了深山,做起了獵戶。”
“不想歪打正著,入山的第三個月,我就確定了自己的媒介。”
段融聽到此處,幾乎屏住了呼吸,他很想知道老祖呂蔭麟當年參悟的媒介到底是什麼。
呂蔭麟看出了段融眼神的期待,卻是淡淡一笑,道:“老夫的媒介,就是劈柴。”
“劈柴?!”段融微微一怔,他這才目色一動地想到,褚無傷的媒介是走路和編制竹篾籮筐,創派祖師雖說不知媒介是何物,但他是在小便時破參,而祖師呂蔭麟的媒介則是劈柴,凡此種種都是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只有古道陵的媒介,乃是夜觀星象,原本該是最正常的,此時觀之,反而有些異類。
呂蔭麟道:“在山中,老夫是以獵人的身份生活,完全放空身心。我原本早已經辟穀,但既然做了獵人,就要打獵,也要吃飯。故而,每天都要劈柴挑水。”
“也就是在第三個月的某日,我在院子裡的大樹樁子上劈柴,忽然便有了隱隱的一絲感覺,那是一瞬間的法則之力的微弱的湧動感應。”
“我當時,一下子就捕捉住了。”
“有了那次捕捉後,便常常在劈柴時有感應。說是常常,不過也就是每月有兩三次罷了,而且都是稍縱即逝,如蜻蜓點水一般。”
“但即便如此,每月都出現,就可以確定那就是媒介了。”
“如是,我便開始在劈柴中,沉心體悟。”
“漸漸地,我便覺悟出來了,我真正的媒介,還不是劈柴本身,就是劈柴時的那個聲音。”
“劈柴時的聲音!?”段融幾乎聽到入神,忽然有了疑惑,便不由自主的開口問出。
“對!”呂蔭麟的目中閃過一抹神往之色,仿若回到了當年領悟之時一般,單手成手刀做砍劈之勢,兀自說道:“就是斧頭劈開柴體的那一瞬間的啪的一聲。”
“那個聲音才是我的媒介。”
“以啪啪為媒介,真是好媒介啊!”段融不由地在心中吐槽道。
呂蔭麟自是聽不到段融心內的吐槽,他只見段融目色呆滯的樣子,覺得他是聽到入神,便繼續說道:“這個聲音,我聽了足足十五年,才有了第一次的破參。”
“就像你在褚無傷那看到他天天在那編制竹篾籮筐一樣,老夫自從確定了媒介後,便天天在那深山裡劈柴,院子裡終日劈柴之聲不絕。”
“那山頭的其他獵戶,都說我是瘋子。老夫只好告訴他們,我是在練一門奇異的刀法。”
“有人不信此言,經常路過嘲諷我,便被我一斧頭削掉了半個鼻子。從那以後,便無人再找我的不自在。”
“在那座山頭,我一劈就是十五年,直到第一次破參後,才離開的。”
呂蔭麟說到此處,忽然凝目看向段融,問道:“你可知老夫是如何破參的?”
段融目色動了動,便道:“不是劈柴時破參的嗎?”
呂蔭麟笑了一下,道:“你以為創派祖師在小便時破參,平時就一直在參悟小便嗎?那祖師還得是尿頻,才能修行快些,要不然他一上午不來尿的話,豈非一直就參悟不了?”
段融道:“老祖若不是劈柴時破參,那又是何時破參呢?”
段融一時又有些迷糊,既然是以劈柴為媒介,難道不是在劈柴中破參嗎?若是不在劈柴中破參,又怎麼能說是以劈柴為媒介呢?
呂蔭麟道:“那是山中日暮時,我抱了些劈好的柴,準備開始煮飯。鐵鍋架了起來,加了水,放了一隻處理過的山雉,然後我便開始生火。”
“上好的木柴在鐵鍋底下燃燒了起來……”
段融的眉頭微微蹙起,他感覺呂蔭麟在聊得不過就是些日常的流水帳而已,他聽著聽著就有些興致缺缺了。
呂蔭麟卻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那些木柴燒著燒著,忽然有一根啪的一聲,裂開了,迸濺出了一些火星子。”
呂蔭麟說得不過是一幕生活中常見的場景,但那瞬間他的目色卻陡然深邃,聲音也變得有幾分幽深,說道:“也就是在那根木柴被燒炸,裂開的瞬間,發出的那個聲音,我一下子進去了,瞬間破參。”
段融坐在那裡,已經渾身發冷。因為呂蔭麟這個例子,講得太形象了,彷佛就在眼前一般。
呂蔭麟繼續說道:“我在那座山頭,做了十五年的獵戶,日日做飯,不時就有木柴被燒炸裂。這聲音,我不知聽過凡幾,全都毫無反應,但偏偏在那次日暮的柴燒裂的聲音中,我就進去了。”
“這一來是機緣。但也是苦功。若非日日劈柴苦修,反覆體悟,也不可能在那一瞬間就進入。那個木柴被燒炸裂的啪的一聲,跟我日日劈開柴火的那啪的一聲,雖不相同,但卻有相似之處。”
“也就是在那個似是而非的聯動瞬間,我陡然進入,當下破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