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藤大藏坐在裡面。他兩隻手搭在腿上,這是一種很放鬆的坐姿,他一隻手緊緊握著,另一隻手指尖血肉模糊。那個氧氣瓶就落在他的雙腿間。
“死亡時間超過一個小時。”白鳥嘆了口氣,“蓋子卡死了,他想逃,但逃不出來。而且卡的角度很微妙,只有從裡面推動才會卡在那裡……”
江戶川柯南還是一動不動。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果然如此。
這時佐藤美和子接到了郵件,她臉色難看地接起,然後表情變得更難看:“公安那邊,也在東海村找了一人,人還活著,但……”
她有點不忍,但還是說了下去。
“他近距離遭受了嚴重的核輻射,已經送往國立放射科學研究所了。”
高木涉有點懵:“江藤警官不是在這裡嗎,那邊找到的是誰?”
佐藤美和子放下手機:“你還記得之前使館爆炸案裡,那個趁著混亂,故意在商業街投放惡作劇炸彈、企圖搶劫的混混嗎?就是他。商家不起訴他,他在結案後不久就被放了。”
“為什麼他會……”高木涉不解。
“因為他是七年前和江藤警官一起,殺死門矢母親的人。”
江戶川柯南低垂下頭。
——“當時有兩個少年共同犯罪,一起殺了人,前原檢察官認為他們手段惡劣,必須嚴懲。但其中一人家庭背景有點特殊,為此在接手案子時,他就接到了‘提醒’,讓他對他們從輕處理。”
他早就知道的。
當年坂口正義律師接手的、涉及江藤大藏的案子裡,其實有兩名罪犯。
那位前檢察官告訴他,他們兩個剛被逮捕、公安尚未介入時曾親口承認過,一個動手按人,另一個錄了影片。但警方沒有找到影片,所以不算證據。
死者指縫裡的皮屑也的確不是江藤大藏的,而是另一個人的。那個人被撓傷,為避免傷口沾到汙水,所以他只負責拍攝和按著門矢信,沒靠近池塘。
而且,他還早就隱約意識到……
“——那個網上直播也不是真的直播,是錄播。”江戶川柯南低聲道,“真正的時間,恐怕提前了一個小時。”
天氣不對,今天東京從八點就開始下雨,這次降雨的區域很大,可影片背景裡的天空只是陰沉,窗沿也是乾的。
明明這麼明顯。
可是,他因為不想接受江藤已死、門矢殺了人,一直沒有、或者說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思考。
他沒能……救下他……
江戶川柯南陷入低落的情緒。
他沒注意到,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緩步走到他的身後。
……
警視廳。
“你嘗試殺人,殺人可是最嚴重的罪行,哪怕你是未成年人,都會從嚴處理。你真的要為此賠上你的未來?”
門矢信看著眼前的公安。
他感到心口有團名為憤怒的火正在熊熊燃燒。
在這股極度的怒火中,他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現出了數小時前,在工廠裡的畫面。
“不過今天,你就沒這麼好運了。”
那個找上他的人這麼說著退到了一邊,他走上前,再次打量起這個被他們襲擊、捉回來的現役公安。
江藤大藏臉上沒有毛巾,這次他看清了他的臉。那張印刻在記憶深處、每次做噩夢都會重複想起的臉,瞬間變得一片煞白。
“你還記得他嗎?”旁邊的人輕聲問。
話音落地,他的聲音發生了變化。
“我……”
江藤大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像是羞恥,又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在害怕,收縮的瞳孔在微微顫抖。
門矢信看著他,沒關注身邊的人,他一字一頓道:“可我一直記得你。你今天還跑去我母親的墓地打擾她,我們就是在那裡襲擊了你。”
江藤大藏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門矢信身邊的另一個人身上。門矢信隨著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這位在幾天前拜訪他、帶來了他最想要的東西、今天還和他一起進行襲擊的陌生男人,有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街頭隨處可見的亞裔面容。
見他看來,還友好地笑了下。
“小信,我們還是先來聽聽這位公安先生為什麼要去打擾你的母親吧,以此來決定他的死法。你看如何?”
門矢信點點頭:“好。”
片刻後他想起重要的事,遲疑地問道:“那邊的錄影……”
“沒事。我會剪輯再發布,保證大部分人看不出來。”對方安慰道。
門矢信這才放心,又去看江藤大藏。
江藤大藏直到這時才從驚愕中回過神,臉色一點點變得白,然而面對眼前的少年,他原本鏗鏘有力的正義話語,變得磕磕巴巴。
“我只是……想去道歉。”
他說:“我想向死者懺悔。我一直後悔殺了人,想為此贖罪。我會去救更多人,以此填補我的罪孽。”
門矢信愣了一下。
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下意識又去看身邊的人。
“你惡不噁心。”
他身邊的人輕飄飄地道。
“你說懺悔,可你從沒拜訪門矢家,也沒親自來到門矢信面前,說過哪怕一句‘對不起’。你連他這幾個月生活拮据,全身只剩不到兩千日元,這點錢花完就要餓死了都不知道。”
“你這種人我見過不少,沒壞到徹底,一開始殺人是圖刺激,脫離中二病後就開始後悔,但又不敢真的付出什麼。”
“因為怕死,所以不敢以命償命,因為擔心不被原諒,所以不敢出現在家屬眼前;你更怕被別人知道你的過往,因為這會影響包庇你的父親。”
“所以掃墓多好啊,避開所有人,往那一站,就能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我已經認錯了’,雖然本質上什麼都沒做,但良心的痛苦減少了。”
“那些自稱去救更多人來贖罪也是一個道理,上司這麼說,是圖心有愧疚更方便去壓榨的勞動力,自己這麼說,也只是在安慰自己。”
“這種事你們騙騙自己就算了,別騙別人。騙不過的。”
門矢信幡然醒悟,再次厭惡又憎恨地看著江藤大藏。
江藤大藏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臉色變得比剛被取下毛巾時更加慘白。
“我沒有……”他喃喃道。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的男人,臉上那種柔和的笑完全消失了。
“別裝了。”他說,“趕緊去死吧。我會聯絡你爸給你收屍的。”
……
門矢信從記憶裡回過神。
眼前的公安完全不知道他走神了,還在企圖感化他:
“門矢君,想想你的母親。雖然她不在了,但天底下母親的心思總是一樣的,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
門矢信笑了起來。
“是嗎?”
他輕飄飄地說,“可她死的早,我怎麼知道她現在是怎麼想的?所以就讓那位江藤警官,替我下去親自問問她吧。”
眼前的公安一下子僵住。
……
日比谷公園裡。
沉浸在低落情緒裡的江戶川柯南,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身體一激靈,猛地抬頭,對上一雙淺棕色的眼睛。
只見是青柳彬光撐傘站在後面,一身黑衣,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個fbi探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桶裡的屍體,表情沒有一絲驚訝,只是把黑色的傘面緩慢向他傾斜。
“你嚇到了?”
他溫和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