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的風姿嘛……”談及趙無眠,溫無爭摩挲著酒杯,神情似笑非笑,
“他本就是江湖第一快劍。”
趙無眠神情不變,繼續垂首擦劍,頭也不抬,身在大堂,卻似置身事外。
但兩位武魁在此,無人將注意力放在他這低調的多情劍客上。
“可惜,還是慢了些……”溫無爭語鋒一轉,“若當初他能再快些,死的人,就該是申屠不罪……”
江南女俠忽的抬眼,面無表情望著溫無爭……雖聽趙無眠提起過,當初是溫無爭出賣了他,但畢竟沒有證據,只有猜測。
如今溫無爭此話一出,顯然便是認了。
“申屠不罪?”羊舌叢雲對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一無所知,不免好奇:
“原來未明侯曾與申屠不罪交手過……聽溫兄所言,是未明侯敗了。”
“不僅敗了,還敗得很慘,幾欲身死,可謂申屠不罪的手下敗將,我原以為,他至少能殺了丁景澄,或是申屠不罪……結果這兩人,他竟一個都沒殺……”
溫無爭摩挲酒杯,眼眸出神,
“當初是我高估了他……不過他從朝廷萬軍追殺中逃出,本就身心俱疲,其實也怨不得他,武功再高,總歸也有極限……”
溫無爭話音未落,堂內卻忽的有清脆嗓音朗聲道:“你高估了他?你也配評估他的武功!?”
聽得這句話,趙無眠終於抬眼,稍顯驚訝,望著那位江南女俠。
你莫非不知,溫無爭與羊舌叢雲,已結盟欲殺你嗎?
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位江南女俠,暗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敢插武魁的話頭?
江南女俠站起身,提著劍,瞪著溫無爭。
她那溫柔賢淑的俏臉,此刻是如此惱火,柳眉束起,滿臉殺氣。
這位疑似江南出身的小女俠是如此倔強,自己被人商議圍殺,她會當做沒聽到,偏偏溫無爭貶起趙無眠來,她卻定要起身駁斥。
溫無爭神情不變,側眼看她,卻是問:
“事實的確如此,以趙無眠的性子,也不會不認他這敗績,你是他的什麼人,卻想為他反駁?”
“殺你的人!”
江南女俠深呼一口氣,既已出聲,自無需遮遮掩掩。
能修得武魁,又有哪個是怕事的?
溫無爭望著江南女俠的佩劍,忽的一笑,“你分明不會用劍,卻以此喬裝……閣下,便是孟婆罷!”
江南女俠杏眼微眯,衣袖在臉前輕撩而過,一雙碧綠青翠宛若貓兒般的杏眼,徐徐顯露。
“何以認出?”
“當然是我親眼見過當世第一劍……同趙無眠相比,你的劍法差遠了……”
仇家在此,羊舌叢雲卻錯愕看向溫無爭。
武魁皆是百兵接通,什麼武功都能用一點,無外乎各有所長,孟婆的劍法定然也是江湖頂尖,所以羊舌叢雲才未懷疑。
溫無爭說孟婆不會用劍,只是相比趙無眠,無相皇這種劍法大家而言罷了。
可羊舌叢雲看不出,溫無爭憑什麼能看出?只能是他的武功遠勝羊舌叢雲。
溫無爭眸間含笑,望著孟婆,“你想殺我?”
“不假。”
“為了什麼?”
“九鍾,流霞長明燈。”
此話一出,大堂譁然。
溫無爭儒雅眼眸輕輕一眯,抬手解開披風繫帶,落了黃沙的披風摔在地上,露出他背後行囊。
他抬手將行囊摔在桌上,哐當作響,透過行囊縫隙,可瞧一抹燈盞輪廓。
“流霞長明燈,就在這裡,想要,憑本事拿。”他淡淡道。
大堂死寂,後無數人猝然站起。
所有人皆目光狂熱望著那行囊裡的燈盞,目露兇光,似大漠孤狼。
他們皆按上兵刃,卻無一人敢率先出手搶奪,只想待他人率先出手,自己也好漁翁得利。
至於漠煙驛的規矩,所謂避風港,早已被拋之腦後。
就連方才對趙無眠侃侃而談的小二,乃至掌櫃,廚子,沽酒侍女,皆眼神貪婪,不著痕跡握上兵刃。
只有孟婆直勾勾盯著溫無爭,那雙讓趙無眠看一輩子也看不夠的碧綠杏眼沒有對九鐘的貪婪狂熱,只有冰冷刺骨的殺意。
羊舌叢雲掃了眼九鍾,也未曾在乎,只是望著孟婆,緊握刀鞘。
便是因這個女人,他的家近乎分崩離析,兄長被軟禁西域,兒子不知所蹤。
溫無爭凝望著孟婆,忽的放聲大笑
“你不是為九鍾殺我……”
孟婆心底什麼東西似被溫無爭看得一清二楚,這種一切被人看穿的感觸,讓小胡女憑生惱火,氣得渾身發抖。
“你笑什麼!?”
“笑你想殺我,卻遲遲不敢動手……你手中的劍,是做什麼用的?”
“當然是殺你!”
這‘殺你’二字一出,孟婆手中的劍便已含怒而刺!
淒厲劍鳴,驚得所有人汗毛乍起,哪怕這劍的目標不是他們,也憑空肌膚生疼。
孟婆的劍不快,羊舌叢雲,溫無爭,皆能看清。
溫無爭見過趙無眠的劍,也便知道孟婆這劍有多慢,慢到他自可隨意招架。
可忽然間,劍尖一點寒芒,已刺過溫無爭的咽喉!每個人都瞧見三尺劍身穿過他的喉嚨,將溫無爭釘在身後牆上。
劍鳴聲止,可分明孟婆的劍,還握在她的手中。
這不是她刺出的劍!
溫無爭喉嚨裡‘咯咯’作響,儒雅雙眸看也不看孟婆,反而看向角落中,坐在桌前的白髮青年。
趙無眠沒再擦劍……他的劍,已然刺了出去。
孟婆也愣在原地,眨眨可愛杏眼,回眸而望。
所有人都順著孟婆的視線,看向趙無眠。
他依舊安穩坐在桌前,這是眾人才瞧見……這一直擦劍的白髮青年,手中已無劍。
他的劍,在溫無爭咽喉處。
沒有一個人能看清,他是如何將劍刺了出去……孟婆看不清,羊舌叢雲看不清,溫無爭……或許可以看清。
但他並未閃躲。
踏踏踏————
趙無眠面無表情自桌前起身,越過孟婆,來至溫無爭身前。
“為何不避?”
溫無爭喉嚨嗬嗬作響,每發出一字音節,於他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
他臉色漲紅,額前青筋暴起,鮮血止不住得自脖頸淌。
他斷斷續續道:“你是……未明侯……蕭遠空……”
這個世上,還喚他蕭遠空的人,不多。
死一個,少一個。
溫無爭與趙無眠,立場一致,都想殺聖教,都想維護天下天平。
可偏偏有番仇怨。
所以溫無爭不會殺他,甚至沒有躲閃招架。
想要這條命,那就給你……溫無爭知道,只要趙無眠活著,這天下就亂不了。
趙無眠想殺,他心甘情願給。
所以當初那件事,誰對誰錯,趙無眠當真覺得已經不重要的。
“偏偏我交錯了朋友……你也交錯了朋友。”
不知溫無爭有沒有聽到這句話……至少如今,他已永遠聽不到任何東西了。
趙無眠凝望著溫無爭。
前刀魁羊舌叢雲正欲出刀砍向孟婆,此刻得見趙無眠,不免瞳孔一縮,當即收刀,
“原來是你!未明侯……早在那片綠洲,我就該認出你!”
趙無眠聞聽此言,回眸而望,“你早該認出我了,羊舌叢雲,否則也不會有如此醜態。”
“醜態?”
“出刀啊?你的仇家不是就在眼前嗎?為何不出?”趙無眠反問。
羊舌叢雲掃了眼孟婆看趙無眠的眼神,又頓覺這其中或許有番隱情。
他有預感,若自己對孟婆出刀,下一個被釘在牆上的人,便是他。
孟婆與趙無眠,或許……
若是如此,趙無眠此次來西域,明顯是為清剿聖教,而孟婆則是他安插在聖教的細作。
那他與孟婆大打出手,豈不是平白自相殘殺?
羊舌叢雲顯然識大體,知輕重,當即收刀,一言不發。
趙無眠收回視線,將清徐劍拔出,溫無爭身形輕晃幾秒,後癱軟在地。
他掃去劍上血液,緩緩收劍入鞘,後環顧四周。
大堂每個人都驚悚望著他,唯恐被未明侯一個不喜,當場誅殺,為民除害。
在場這些江湖客,人人揹著十幾條人命,大多在偵緝司捲上有名,全殺了也沒有一個無辜的。
趙無眠是第一個壞了漠煙驛規矩的人。
可西域江湖,卻無人膽敢問責。
實力不配,身份不配,品性……也不配。
趙無眠收回視線,提起包裹,一拉披風,領著幾女撩開門簾,揚長而去,單留一句。
“西域江湖,狗熊無數,英雄……只有一位。”
誰是趙無眠口中的英雄?
在場唯一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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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無爭……秋觀給他起這個名字,就暗示了他的結局。
所以並沒什麼打戲,乾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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