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拜火城身處綠洲,本就涼爽,此刻落日,氣溫倒也宜人。
街邊挨家挨戶在屋外種了花卉,比之大漠之城,此地更似花城。
趙無眠摘了一朵好看的,送給蕭遠暮,留了一壺水,權當買花錢。
兩人行在白石燒鑄的長街,內城景色秀麗,天色漸暗,街頭巷尾亮起黃燈,可行人卻稀疏不少。
蕭遠暮指尖捏著一朵白花,別在胸襟處,這是她此來西域,唯一的奢侈享受,心情不錯,口中輕聲道:
“除開申屠不罪,聖殿之內還有一位武功比之我也不遜色的高手……你以為是誰?”
“除了烏達木,還有別的人選嗎?”
“此刻戎人與西域聯軍正在西涼扣關,烏達木不坐鎮中軍,主持大局,反而來拜火城?”蕭遠暮柳眉輕蹙,好奇側目。
趙無眠也心感驚訝,要知申屠不罪可是在結盟期間還能派人偷烏達木老家的銀幣,這烏達木莫非就如此大度?
他思索片刻,才輕聲問:“或許在烏達木心中,殺我,比區區一處西涼之地,更為重要。”
“他知道你會來?”
“不差。”
“申屠不罪口稱你來西域,便是自投羅網,他對你定有佈置……看來烏達木,就是這個暗子。”
“暗子嗎?”趙無眠回眸而望。
聖殿之頂,高過內城牆,夕陽落在聖殿之後,殷紅如血的光暈密密麻麻自宮闈飛簷各處縫隙滲出,壓抑沉重,絲毫不見蕭遠暮此前大鬧一場的慌亂戒備。
“若他真想把自己當暗子偷襲暗殺我,那方才他就不會對你出手,反而害得自己暴露。”
“所以那高手不是烏達木?”蕭遠暮好看的眉梢蹙得更深,在心底回憶西域究竟還有什麼高人。
初代定遠王武功倒也不錯,與那洪天狗皇帝也在伯仲之間,如今的確有可能還活著。
“不,他就是烏達木。”趙無眠收回視線,“他就是那種人,就算被我知道他在拜火城也無所謂。”
“為何?”
“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來,所以才無需掩飾,以他的心氣,也不屑藏身暗處以待偷襲……他想在正面擊潰我。”趙無眠輕聲道。
蕭遠暮側眼看他,對此並不意外,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殺入聖殿?”
“當然是拜火祭。”
“為何?”
“殺申屠不罪與烏達木,只能算報私仇,只有在拜火祭這種場合,堂而皇之殺了他們,才能昭告天下,西域已平,穩定軍心,玉門關告破,朝廷需要一次捷報……”
趙無眠微微昂首,語氣平和,繼續道:
“以及告訴天下,如今我便是名副其實的江湖第一。”
蕭遠暮同為江湖頂尖,自然知道自己情郎這種心態。
以趙無眠如今的武功,早已無需遮遮掩掩,蠅營狗苟,這是武功帶來心態上的變化,倘若是蕭遠暮,她一樣會如此選。
於趙無眠而言,穩定軍心只在其次,後者才是最重要的。
申屠不罪以為此次是甕中捉鱉,同烏達木聯手定誅趙無眠。
好,那趙無眠非但不退,反而主動提劍上殿,與申屠不罪,烏達木正面碰上一碰。
“昔日今朝,當初洛述之對烏達木在太原也有番佈置……結果你與烏達木竟做出同樣的選擇。”蕭遠暮語氣唏噓,卻也並不阻攔。
趙無眠與烏達木在某方向也算一路人。
他們倘若要殺誰,如非必要,決計不會遮遮掩掩,反而要在對方最擅長的地方針尖對麥芒,正面交鋒。
趙無眠敗刀魁,戰槍魁,殺無相皇,皆是如此。
想戰而勝之,想證明自己比他強,那就一定是各方各面都要強於對方,既是傲氣,也是對自己的苛刻要求。
決計不給自己留一絲薄弱點,否則還算什麼江湖頂尖。
這是同為巔峰武人的默契。
話至此處,蕭遠暮語氣不免帶上些許擔憂。
“話雖如此,申屠不罪的實力與你失憶前,也在伯仲之間,如今一年多過去,也不知有何進益,但烏達木可萬萬不可小覷,如今他們兩人聯手……”
蕭遠暮正想說刀山火海,我和你一塊闖,我們兩人聯手,夫妻混合雙打,肯定不弱他們。
趙無眠卻當即抬手,冷笑一聲。
“想殺我,卻選擇聯手,無外乎是覺得自己的劍不夠快,心態上就落了我一成,即便以一敵二,又有何妨?”
?
蕭遠暮忽然生了氣,扭頭就走。
平日不是挺能說會道的?怎麼這時候怎麼就如此不解風情……呆子。
……
夕陽徹底落下,月上枝頭,內城一棟別院,萬籟俱寂,清幽宜人,裊裊炊煙,當空升起,些許閒言碎語隨風響起。
“唉,當初在晉地,咱們哪有閒情燒火做飯,逃命都唯恐自己少長了兩條腿。”
“嗯……公子怎麼還不回來。”
“公子公子,就知道唸叨他,現在啊,他肯定是被蕭遠暮那妖女迷得神魂顛倒,偷摸跑去客棧吃獨食……”
“那好呀,別看師父武功頂尖,那在榻上,體力還不如湘竹郡主,回回三兩下就癱了,待會入夜,聖上不正好當著他和公子……”
“呸呸呸,說什麼葷話呢……我豈是蕭遠暮那不知廉恥的妖女。”
洛朝煙與蘇青綺已在灶房生火做飯,孟婆身著極富異域風情的紅裙,衣襟鼓囊站在院中,眺望這聖殿方向,眼神不自覺被炊煙吸引,神情古怪幾分。
不管看多少次,還是不敢相信這位青春靈動的小娘子竟是大離女帝……瞧瞧現在這閒話家常,哪有半點天子模樣,根本就是喜歡吃飛醋的小婦人。
季紫淮坐在院外,搬著躺椅,坐在遮陽棚下乘涼。
以她們的財力,肯定沒必要去客棧被聖教監視,即便只在拜火城停留一小段時日,也斥巨資買了處房產,瀟灑自在。
就連這遮陽棚,竟也是花團錦簇。
小白蛇盤在自己媽媽腿上,呼呼大睡,忽然間警覺抬眼,豎起身子,遙遙望向別院外。
孟婆與季紫淮順勢瞧去,趙無眠翻過院牆,蕭遠暮緊隨其後。
兩女在蕭遠暮衣襟前那朵小百花掃了一眼,而後才收回視線,不知在想些什麼。、
孟婆走近,略顯疑惑,“方才拜火聖殿有些動靜……”
“遠暮同申屠不罪,烏達木過了一招,彼此試探,並未直接大打出手,否則今晚就是申屠不罪與烏達木的死期……”
趙無眠解開披風繫帶,孟婆剛一抬手,準備替他接過,後又覺得此舉倒顯得她多麼賢惠溫柔似的,她可不是趙無眠的夫人,不免動作一頓。
下一刻便瞧洛朝煙自灶房走出,替趙無眠拿過披風,上下打量他一眼,“沒受什麼傷吧?”
孟婆抬起的小手又默默放下,不知是後悔還是懊惱,輕哼一聲,轉而也去了樹蔭下坐下喝水。
“我都沒去那宮殿……不過烏達木既然也在拜火城,自也省事,無需我殺了申屠不罪後再去尋他,這些天我剛好打探打探酒兒的訊息,這些年,我還沒來西域探聽過。”
洛朝煙微微頷首,語氣含笑,“待咱們平定西涼戰事,收復西域,自也有大把人手替你尋酒兒……嗯,待尋到她後,我該給她喚什麼?孃親?”
“我自己都不給她喚娘……叫姐姐就是。”
趙無眠與洛朝煙隨意閒聊幾句,蕭遠暮便走近,看向孟婆。
“作甚?”孟婆語氣稍顯沒好氣,總疑心蕭遠暮是在炫耀趙無眠送她的小禮物……一朵在街上隨便採的花兒。
“你若再不回聖教,申屠不罪定然起疑。”蕭遠暮提醒道:
“別說你和趙無眠之間有什麼關係,至少明面上,你是聖教孟婆,他是朝廷未明侯,遲遲不走,廝混一處……怎麼?今晚便想讓趙無眠嚐嚐西域胡女的小滋味?”
孟婆直起身子,倒沒在乎蕭遠暮這葷話,反應過來……對喔,自己一直同趙無眠在一塊作甚?
此刻申屠不罪欲殺趙無眠,正是敏感時期,哪怕一點異狀都會引起猜忌。
“不急,吃過晚飯再說。”
洛朝煙反而開始挽留,蕭遠暮側目看去,還當這小女帝是閒的沒事,單純同她針鋒相對,繼而便聽洛朝煙道:
“孟婆待回去後,不妨早日為執掌聖教做準備。”
“執掌聖教?”孟婆微微歪頭。
“待申屠不罪身死,西域軍心定然大亂,朝廷奪回玉門關,反攻西域,也不外乎遲早的事,但收復西域後,怎麼管卻是問題,按朝廷管理晉地,中原的經驗,定然不妥。”
“所謂因地制宜,不如先由你時任聖教教主,封西域王,繼續壓著西域各方勢力,往後我們再一層層安插朝廷文武,如此最為保險。”
孟婆聞言,卻是不免先瞥了趙無眠一眼。
洛朝煙此言,無疑很有誘惑力,孟婆回回去中原,總會帶回幾個食不果腹的胡人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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