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咔嚓!
當世兩位頂尖武者的殺氣直衝雲霄,單這股氣勢,便足以影響天地,風勢愈大,吹得拜火宮前的焰狀旗幟獵獵作響,後‘咔’得一聲,攔腰折斷。
半截旗杆在白石廣場滾落滑落,萬餘人的拜火廣場死寂無比,襯得旗杆聲咔咔作響,極為刺耳。
此刻卻無一人注意此聲,整個世界似都安靜下來,唯有高臺之上兩道人影。
蕭遠暮帶著洛朝煙,季紫淮,蘇青綺幾女,站在一處宮闈之上,遙遙朝此看來,同樣未曾出聲。
烏達木未帶兵刃,雙臂垂下,武功如他,早已到了萬千技法信手拈來的地步,帶不帶兵刃,無甚差別。
趙無眠又何嘗不是?他時常用清徐劍,也不外乎懷念酒兒罷了。
烏達木儒雅面容平和冷靜,眼神中卻透露著殺氣,直勾勾打量著趙無眠,視線似能透過肉體凡胎,看到趙無眠體內的青玉佩與那一抹仙氣。
他眼眸輕眯,神情不知為何,稍顯恍惚,似是看到了自己極為遙遠的記憶。
或許他在這仙氣中,看到了自己師父,季應時的影子,回想起自己曾在他座下習武修行的兒時畫面。
趙無眠對烏達木在想什麼,毫無興趣,只是心底依舊帶著些許唏噓。
他與烏達木立場有別,卻也知烏達木這一輩子,只為一個目標而活……興復戎人。
如今在外征戰,卻被自己人背刺,似還有幾分悲情人物的錯覺。
於是在開打前,他輕聲問:
“以你的武功天賦,若摒棄俗世,如薩滿天那般一心修仙……恐怕早已羽化飛昇……你為何如此執著草原大興?”
“為何如此執著?”即將與趙無眠決一死戰,可烏達木神情依舊儒雅隨和,他眉梢輕佻,後微微一笑,回答:
“我是人啊。”
趙無眠沉默幾秒,後好奇問:“你不想成仙?”
“最想成仙的薩滿天,莫非就沒有執念嗎?”
趙無眠想起薩滿天死前之景……他本可再拖延一陣兒,卻因一面人皮鼓甘願赴死。
烏達木接著道:
“師父總說,仙人本應無慾無求,心若琉璃,便似小西天的洞文方丈……若無此心境,便是武功再高,底蘊再深,也不可能證道為仙……為此他不惜封去記憶,重回兒時,可最後……”
烏達木遙遙瞥了一眼季紫淮,後忽的一笑,卻是道。
“師父尋仙,尋了一輩子,為此,他已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家眷親人,百年歲月,甚至他曾利用真珠舍利寶幢摒棄了自己身為人的情……可最後,他還是沒能成仙。”
趙無眠眉梢輕蹙,他本以為自己那渣男岳丈早已飛昇……
“不妨詳談。”
烏達木暗自沉默,頃刻後,才又忽的一笑。
“你會知道的。”
趙無眠來此,並不是與烏達木論道的,眼瞧他不願說,那趙無眠也懶得多問。
話音落下,兩人皆安靜下來,飽經風霜的深邃眼眸,望著彼此。
風又在刮,廣場上無數旗幟,迎風獵獵。
伴隨兩人沉默,申屠不罪提著斬妖劍,默默站至烏達木身後,劍柄上的手骨節發白,他如今雖已不是趙無眠的對手,可依舊有與烏達木聯手的資格。
從旁策應,只需讓趙無眠分神於他,哪怕一瞬,對於烏達木而言,便是致勝戰機。
申屠不罪輕聲道:“蕭遠空……習武一生,同為江湖人,我更想與你單打獨鬥……可惜,上一次,是為了九鍾,這一次,是為了天下……”
“為九鍾也好,為爭霸天下也罷……總是喜歡同人聯手,不外乎你對自己沒有自信。”趙無眠瞥了申屠不罪一眼。
申屠不罪沉默以對,無論如此……這次依舊是同人聯手圍剿趙無眠。
可這一次,趙無眠卻有幫手。
孟婆毫不猶豫站至趙無眠身側,冷眼望著申屠不罪,一言不發,意思卻很明顯……想插手,先過她這關。
申屠不罪聞言,卻先瞥了眼遠處宮闈之上的蕭遠暮,暗道自己如今貌似要被這兩大妖女圍殺?
正自思慮間,忽的一聲劍鳴,驚得在場所有人脊背微涼,便是趙無眠與烏達木也側目看去。
一道劍光自人群中沖天而起,直逼申屠不罪,來者鶴髮童顏,一席道袍,遍佈皺紋的手緊握太極真武劍,殺氣鋒銳。
孟婆與申屠不罪的眼神同時一冷,“歸一真人……”
趙無眠眼眸輕眯,不料失蹤多日的歸一真人,竟會出現在此地。
他如今卻忽的朝申屠不罪出手……
趙無眠知道,歸一老道即便與他有萬千不合,多少仇怨,可這位百歲老人,依舊是中原的武魁,是趙無眠成名前,中原江湖的門面擔當與正道龍頭。
他與趙無眠與不少仇怨,可他看出天下大勢集聚西域,這才來此。
不是為了渾水摸魚殺趙無眠,而是為了亂戰之中,取申屠不罪與烏達木的首級。
還天下一個太平。
曾經他能去太原與槍魁聯手,圍剿烏達木……如今當然也會來。
可孟婆卻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的師父晏容緋,當時身死,有歸一真人一份功勞。
此劍太快,又蓄謀已久,申屠不罪不得不暫避鋒芒,朝側爆退,緊隨其後,歸一真人與孟婆一前一後,緊追不捨。
眨眼間攪動風雲,在偌大聖殿搏殺起來。
這三人之戰,約莫便同當初燕雲趙無眠與莫驚雪,薩滿天等人廝殺一般……各打各的,純在亂戰。
趙無眠回眸望了眼蕭遠暮,自己的青梅竹馬朱唇輕撇,緩步朝側移去……由她在一旁策應,孟婆肯定不至於有危險。
蘇青綺也注目眺望,直勾勾望著趙無眠與烏達木……她的公子,要殺了她的殺父仇人。
這幾位武魁的打鬥,絲毫影響不了兩人……他們眼中只有彼此。
趙無眠青衫下襬,隨風獵獵。
達木衣袖下的雙手,緊緊握拳,青筋暴起。
轟隆!
不遠處的宮闈猝然傳來一聲炸響,似是申屠不罪被歸一真人一劍逼得撞碎牆壁。
就在此時!
“喝!”
烏達木眼神一凝,爆喝一聲,足下地磚猝然炸裂,碎石四濺,洞穿空氣發出‘咻’得刺耳聲。
而烏達木本人,卻已不見蹤跡。
尚未瞧見這白袍書生身影,趙無眠面前的空氣卻已率先肉眼可見凹陷下去!
烏達木一記平平無奇的炮拳,已是調集全身之力,白袍之下,渾身肌肉鼓起……可趙無眠的劍更快。
趙無眠的劍本是提在手中,可忽然間,清麗劍身便已到了烏達木的脖頸之側。
脖頸之側?可趙無眠本是想直接刺穿烏達木的咽喉的。
以他的武功,絕無刺歪之理,烏達木的速度,也要遜色他一絲,即便能躲開招架,也絕不會如此閒庭信步……
烏達木的武功,果真有些古怪,似連趙無眠都能影響。
趙無眠眼眸輕眯,並未驚慌,當即變招,手中長劍轉刺為削。
可烏達木卻轉攻為退,足尖輕點,身形後仰,力道轉換得行雲流水,不見一絲阻塞。
清麗劍光眨眼烏達木咽喉前擦過,在空中帶起半月寒芒,卻毫無建樹。
緊隨其後,烏達木氣勢驟變,白袍一鼓,足尖地磚泛起裂痕,身形自原地平移向前騰挪三步,後一記剛猛撞鐘般的頂心肘,猝然印在趙無眠心口處。
砰!
兩人足下石臺猝然寸寸開裂,無匹勁風攪得周圍旗杆瞬間斷裂,旗幟更是被勁風當場攪碎。
趙無眠靠著橫練功與內息護體,並未受明顯傷勢,可氣勁入體,卻難以隨意削力。
蠻橫力道擴散全身,隨之向後,讓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倒飛出去。
可雙足騰空,剛一飛出不足兩米,烏達木眨眼間便身形下壓,原地彈起,似猛虎爬山,蛟龍出世,雙手成爪,追到趙無眠身前。
“接好嘍!”
烏達木又是一聲爆喝,根本不留給趙無眠喘息之機,一掌自上而下,宛若炮彈朝趙無眠心口印去,空氣甚至在他掌心側方,拉出純白氣流,發出一抹音爆脆響。
方才一肘,烏達木是在試探趙無眠的體魄與內息,如今心中對此有所瞭解,此掌定然不可能只是讓趙無眠倒飛出去這麼簡單。
如今趙無眠被他一肘逼退,尚未卸力,落入下風,只能被烏達木不斷追擊,勉強招架。
可忽然間,濃郁黑氣猝然自趙無眠胸膛間湧出,似成人影,自趙無眠體內彈出,一腳重重印在烏達木的心口處,宛若漆黑分身。
砰!
烏達木受此力道,不免招式一頓,眼中也顯出幾分錯愕。
這分明就只是內息外放,可趙無眠竟已練至收放自如的境界了?
要知薩滿天都尚且只能以手掌為媒介,自掌中三陰經脈內息外放,趙無眠卻無此限制。
趙無眠眼神微冷,‘漆黑分身’在空中一個迴旋,沒入他的體內。
後他的脊背猝然湧出一抹黑線,貫入地磚,竟是讓趙無眠在空中拉出一道直角,撞在地磚,以近乎蠻橫的方式卸力,恢復重心。
繼而他長靴踏地,動作卻行雲流水,旋身抬腿,一記蠍子擺尾,長靴重重抽在烏達木的側臉。
只聽‘砰’的重響,即便烏達木的橫練功同樣不俗,可也不免頭顱側去,眼角餘光卻看趙無眠順勢身形下壓,單手握拳提在小腹。
後他整個人如彈簧般驟然自原地彈起,不等烏達木向側倒飛,他的上勾拳便已重重砸在烏達木的下巴處。
“就你會用拳掌功夫!?”
砰!
烏達木似白日飛鴻,砸在拜火宮的飛簷之上,屋磚炸裂,可偏偏在此之前,殿內綾羅綢緞剛好飛舞而來,似無數張大網,意欲接住烏達木。
即便最後不外乎‘撕拉’幾聲,綢緞撕裂,可仍舊為烏達木緩去不少力道。
一招得利,趙無眠見狀心底卻暗暗蹙眉……這一拳的手感,不對勁。
便如他方才那一劍般。
烏達木剛一緩過神來,只見趙無眠整個人已拔地而起,抬手射出一根內息鑄就的漆黑絲線,意欲纏住烏達木脖頸。
可偏偏此刻有一四濺碎石,擋在烏達木身前,雖眨眼便內息刺穿,可還是為烏達木爭取了一瞬時間。
讓他抬手一掌拍在身下,整個人向側翻去,抬手拍地躲閃開來,身形伏龍臥虎,在屋簷黑色瓦片上拉出三道丈餘長的痕跡,向側爆退。
咔咔咔————
瓦片紛飛,烏達木卸去力道,抬起下壓手掌,緩緩起身,五指虛握,抖落漆黑粉塵。
趙無眠緊隨其後落在火神金像的頭頂,收劍入鞘……這火神金像,早已向側倒塌,砸落了半邊宮闈。
一人站在尚且完好的宮闈屋簷,一人站在金像頭頂,四周建築破破爛爛。
他們相對而立,凝視彼此,卻不約而同,沒再出手。
“你的運氣……似乎不錯。”趙無眠意有所指道。
遠處的蘇青綺已是緊咬下唇,根據阿蘇爾送來的情報,他們知道這是為何……
傳國玉璽……這件九鍾,傳聞間可執興亡,改命數。
用人話講,便是操縱氣運……誰有了它,便可稱之為真正的‘天命之子’。
天命所歸!
尋常人得到它,不會呼叫,說不得還會讓自己變得倒黴……可烏達木擁有傳國玉璽,早有近百年。
早就鑽研透了……他對這所謂的操縱氣運之法,絕不可能弱於趙無眠的時空之術。
這可比時空之道,要更為晦澀玄乎,但奈何烏達木修行的時間遠勝趙無眠,足足百年。
當然,便如趙無眠使用時空仙術時,會遭其反噬,烏達木此招定不可能如臂使指,隨意調動。
否則他早便成這天下之主。
但烏達木調動時,定也不過心念一轉,一瞬便可起效。
當初烏達木在太原,沒被晉王的火藥當場炸死,甚至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便是靠著一瞬之間的‘運氣好’。
運氣好,不算什麼,可若太好,就足以決定許多事……會讓烏達木的每次攻擊,總會落在趙無眠最為薄弱的地方。
會讓趙無眠每次出劍,總是難以觸及他。
會讓他次次因各種緣由,化險為夷。
若做不到這些……那就只能證明,運氣還不夠好,烏達木還得練。
世界天地,旗幟建築,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在為烏達木搖旗助威,都在儘可能為他規避一切風險。
就連周圍席捲的風勢,也會隨著烏達木的每一次出拳,拂在他身後,為他增添一份力道。
烏達木並未否認,“是又如何?傳國玉璽,便是如此。”
他輕聲道:“所以你殺不了我,趙無眠……誰也殺不了我,天地不允我死,你武功再高,終究只是凡人之軀,如何抗衡天地命數?”
趙無眠沉默以對。
烏達木面上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兩人高站拜火宮之上,白石廣場下的萬餘教眾,乃至內外兩城中的市井百姓,眼力好者,皆可瞧見屋頂上有兩個黑點,似是兩道人影。
拜火城中,不免有人抬眼眺望,後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得議論紛紛,滿城譁然。
天空,烈陽正赤。
趙無眠聞聽此言,只是默默抬眼,望著澄澈天空,似是埋怨上天為何如此偏心。
總言天道無情,可這高天偏偏垂青於烏達木。
烏達木靜靜望他。
烏達木很欣賞趙無眠,打心眼裡希望他知曉此事,不再抵抗,繳械投降。
但天地站在他這一邊,氣運站在他這一邊,所有的一切,都會向他施以援手,唯獨趙無眠不會。
高天立於烏達木身後,一同敵視著趙無眠……那他自該對高天抱以敵意。
攪亂天地。
趙無眠忽的抬手,一盞似披霞光的長明燈,在空中劃過一道赤紅弧線,掠至他手中。
“流霞長明燈……”烏達木眼神凝然幾分。
趙無眠自天空收回視線,側眼望著烏達木,忽的道:
“九鍾中,似有不少相對之物,殺伐毀滅與復原重生,時間流轉與空間騰挪。”
“你想說什麼?”烏達木蹙眉。
“你的傳國玉璽,或許也該有一相對之物,便如……命數與變數。”
轟隆——
話音剛落,忽的一道電光劃過雲海,印在趙無眠站於金像的背影之後。
烏達木一愣。
嗡!
後見趙無眠掌中長明燈猝然一顫,似披霞衣的燈布,竟眨眼一片昏暗,漆黑如夜,後星河流轉,繁星如織。
轟隆————
又是幾聲雷鳴炸響,澄澈天空本是驕陽炙熱,可忽然間,伴隨著翻騰雷雲,眨眼昏暗。
滴答,滴答——
幾滴水珠,自天垂落,砸在趙無眠的手背之上,後滑去劍鞘。
在外城俯首乞討的乞丐,忽的感覺一絲涼意,抬起汙泥遍佈的臉龐,茫然抬眼。
轟隆。
忽的一聲巨響,又是雷鳴,白光短暫照亮天地,後‘轟隆隆’的雷蛇翻滾聲,不絕於耳,昏暗天空驟似銀河垂野。
無數雨珠一股腦砸落下來,綠洲湖面,眨眼翻騰,蓬鬆的棗椰樹,似一扇扇雨傘,傘面被雨點壓得不斷往下,後又回彈,抖落水珠。
泥土混著水的氣味,好似漫天黃花,灰濛濛得滲入鼻尖。
百萬人口的拜火城,在此刻,猝然死寂。
就連搏殺間的申屠不罪,孟婆與歸一老道,見此天地異象,竟也停下手來,極為驚駭,抬眼望著站在金制人像上的趙無眠。
他手中的流霞長明燈,散著朦朧清麗的微光,他站在高處,便似一輪彎月。
所有人一眼便看出,此等呼風喝雨的仙蹟,定出於此人之手。
作為一座宗教氣氛濃郁的都城,趙無眠此等人前顯聖之舉,無疑印在許多人的心中。
他們望著趙無眠腳踩火神像,彈指間喚來大雨的神蹟,恍惚間,還以為趙無眠是真仙人。
而那所謂火神……都被這位真仙人給踩在腳下了,還用多說什麼嗎?
外城那些連口水都難以喝上的乞丐,忽的淚流滿面,朝趙無眠跪拜行禮。
“仙人,這是真仙人哩!”
如此呼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很快便一發不可收拾。
烏達木默默抬眼,望著天空,雨珠打溼他的臉,讓他那梳理整齊的幾縷髮絲,緊緊貼在臉上。
身為進窺仙人的頂尖武者,他又怎會不知趙無眠此舉效用。
本是烈烈高陽天,卻忽的落雨,看似呼風喚雨,實則是天地間的法則,已被攪亂。
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好似一抹天地未開之際的混沌,降臨人間。
這就是流霞長明燈,這就是九鍾。
天地造化之物,本就為改天換地而生,只是順帶……影響了烏達木而已。
在這種環境下,所謂氣運早已沒了作用……天地自己都已自顧不暇,又怎有閒情垂青於他?
縱橫江湖數十載的立身之本,忽的被趙無眠尋出破綻。
此情此景,於是好似在暗示著什麼結局。
作為深耕命數此道的武人,他此刻又怎會察覺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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